祁鎮的今天依然很平淡。普通人依然起早貪黑、街市上依然熱熱鬨鬨,張家喂著雞,李家趕著鴨。
崔大娘在門口剝豆子,一雙老眼使勁的往巷子口看。是個人都能看出她在等待,左鄰右舍也都知道她在等誰。
兒媳張柳喂了雞,便坐在門口和崔大娘一起剝豆子。
鄰家的一個大嬸看他們這麼望眼欲穿的模樣。不由歎息一聲。
“知道你們心急,但你們也得顧好自己的身子啊,你瞧瞧這眼中的血絲。這是多久沒睡好了?”
崔大娘搖搖頭。
“敏兒和輝兒還在外麵不知吃了什麼樣的苦,我每次一想到這,就心裡難受,哪裡睡得著?”
張柳沒說話,悶著頭剝豆子,眼中的紅血絲一點也不比婆婆的少。
鄰家大嬸又道。
“你們說的那位顧姑娘,已經離開快十幾天了吧?”
這幾天都是算著日子過的崔大娘立刻開口。
“到今天正好十天了。”
“十天了,加上這十天,總共丟了得一個多月了。”
鄰家大嬸想到敏兒和輝兒那兩個可愛的龍鳳胎,心中也不由傷感。
她雖然沒說出來,但誰都聽得懂她的意思,一個多月了,都夠把孩子轉手賣出去了,那顧姑娘本就晚了十幾天,真的能追到嗎?
“哎,你還是勸勸張柳,讓她和二河再做打算吧,他們還年輕,以後還能有很多孩子的。”
這年頭孩子不好養,夭折的不少。
因為腰聽起來和夭一樣,所以長輩們都說小孩子沒腰,但這美好的祝願也擋不住孩子夭折。看多了小孩子早夭,看多了小孩子被拐。
絕望一點點積累下來,似乎就變成了一中冷漠。讓人忘記死去或者丟了的孩子,生下新的孩子,似乎成了最大眾的安慰辦法。因為他們除此之外,其實也做不了什麼。
崔大娘卻堅定的表示。
“顧姑娘一定能把我家敏兒和輝兒都找回來了,我不是說了嘛,她乃是奇人,有神仙手段的!”
“神仙手段?真有神仙手段,能走了十天還不回個信?我看啊,那就是個騙子。你們都被騙了!”
一個有些尖刻的話語插了進來。是一個端著木盆正要往河邊去洗衣服的婦人。
鄰家嬸子立刻皺眉。
“林翠,你說話能不能好聽點?!”
鄰家嬸子眼神明顯不待見這個林翠,事實上,周圍的鄰居都不喜歡這個林翠。這人要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那倒也不是,但她這人最是喜歡貪便宜,嘴碎、嫉妒心還強,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她都見不得人家過的比她好。
崔大娘家一家都是厚道人,這林翠家前些年沒少受人家恩惠,卻縱容自家孩子欺負當時路都走不穩的敏兒和輝兒,崔家把兩個龍鳳胎疼得和眼珠子一眼,這下也惱了,乾脆也不搭理這林翠了。
結果真是老話說得好,升米恩鬥米仇,這林翠反而恨上崔家了,現在人家孩子丟了,她竟然還幸災樂禍起來了。真真是個不要臉的東西。
想到這,鄰家嬸子又是暗啐了一口。
“我說錯了嗎?我又沒說錯?路邊隨便拽了個小姑娘就說什麼高人了,還說是吃了你家的饅頭來報恩的?那高人奇人的,人家貴人老爺上趕著奉上黃金白銀都請不來,你家那破饅頭莫非是加了天上來的瓊漿玉液,否則人家缺你那一塊饅頭吃?”
林翠也不急著去洗衣服了,站在那臉上浮出一層惡意的冷嘲。
“我看啊……那就是個騙子、乞丐,當初騙了你家一塊饅頭,吃著好了,就又來騙你家錢財,這十天過去,現在那姑娘怕是已經在彆處吃香喝辣去了,傻子才真幫你們去大海撈針!”
“夠了!林翠!”
本來不想搭理她的張柳聽她越說越過分,猛地站起來,一雙帶著血絲的眼睛惡狠狠的瞪著林翠。
“你以為顧姑娘是你這白眼狼?甭管怎麼樣,顧姑娘吃了我娘一塊饅頭,在外頭見了我娘還知道把她帶回家來,你吃了我家那麼多饅頭,你幫過我家什麼了?狗嘴吐不出象牙就最好閉嘴!”
聽張柳罵林翠狗嘴吐不出象牙,鄰家嬸子毫不顧忌的笑出聲來。
“說得好!瞅瞅有些人,長了一副人樣,偏偏不喜歡乾人事!”
林翠拔高聲音。
“好啊,你們合起夥來欺負我,真是厲害了,你們這麼厲害,彆對我橫啊,有中去讓人把你家那兩個小崽子還給你們啊,這麼不修口德,小心那兩個小崽子現在嘴上生爛瘡!”
敏兒和輝兒現在就是張柳和崔大娘心中的一根刺,拔不得碰不得。
一聽林翠這般戳他們心窩子,兩個女人眼睛氣得都要赤紅起來了。站起身就要去撕爛這女人的嘴。
誰知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女聲從眾人背後傳來。
“這裡可以放心了,敏兒和輝兒已經回來了,而且小嘴紅嘟嘟,我看著也沒有生爛瘡的跡象。倒是你,如此不修口德,你日後可得小心嘴上長瘡了。”
眾人下意識的轉頭看去。鄰家嬸子率先驚呼一聲。
“敏兒?輝兒?”
隻見巷子口處,一個貌美姑娘和一個錦衣公子正各自抱著一個孩子,身邊還站著三個孩子。
這正是顧雲初和敖焱,他們一路走一路送,已經把三個孩子送回家了,而現在,他們的目的自然是送輝兒和敏兒回家。
崔大娘和張柳像是傻了,呆呆的站在原地,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兩人懷中的孩子。
敏兒和輝兒已經兩眼含淚了,張開手就要抱。
“奶!抱!”
“娘!抱!抱!”
顧雲初笑著和敖焱一起走到了崔大娘和張柳的麵前。然後輕聲道。
“大娘,幸不辱命。”
崔大娘和張柳眼眶通紅的接過孩子,她們把孩子全身上下摸了個遍,然後把孩子緊緊抱在懷裡,下一瞬,失而複得的嚎啕大哭聲響徹整個巷子。
那是憋了一個多月的痛苦絕望、擔驚受怕,此刻終於全部發泄了出來。
她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孩子……她們的孩子終於回來了!
鄰居大嬸聽著這哭聲,眼睛也不由紅了,替張柳和崔大娘高興的。
而林翠卻一副見了鬼的模樣,也不敢多留,慌忙端著木盆跑了。
而等到崔大娘和張柳哭完之後,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顧雲初和那位錦衣公子帶著剩下三個孩子已經走了。
崔大娘把懷裡的敏兒放在地上,然後一言不發的跪在地上,對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就開始磕頭,張柳見此,也把輝兒放下,學著婆婆的模樣跪下來。
砰砰砰的聲音一下接著一下,直把腦門都磕出血來了。可她們似乎感覺不到疼一樣。
明媚的陽光灑落在她們身上,似乎有碎金閃動,然後朝著她們磕頭的方向飄然而去。
敖焱似有所感,轉頭看了身後一眼,隨後又看向了身邊的顧雲初。
*
祁鎮外。
已經把孩子們都全都送回去的顧雲初和敖焱走在林間。
敖焱垂眸看向一邊的顧雲初。
“你之後有何打算?”
“我?”
顧雲初想了想。
“大概是找個地方找個房子暫時安頓下來吧?”
折騰了這麼久,她終於不是之前那個身無分文的窮逼了,真是不容易啊,感謝那些騙子/劫匪/小偷為她之後的生活做出的卓越貢獻,她不會忘記他們的!
隨後顧雲初好奇的轉頭。
“對了,你之後如何?身體恢複了嗎?”
敖焱腳步一頓。“已經好多了。”
事實上,他在第二天黎明之時就恢複了,但他也不知為何,竟然真的和顧雲初一起,如凡人一般走了六天的路程。
不過……偶爾如凡人一樣慢下來看看這個世界,似乎也不錯。
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他今天必須和這剛認識的朋友分開了。
敖焱抬頭,看著遠方換了個話題。
“當日那妖市之主如果隻是鑽入地下,不可能逃的那麼快,現在想來,他或許是遁入了地府。”
顧雲初疑惑。
“地府?地府應該不是普通妖物可以隨意進出的吧?”
敖焱點點頭。
“那妖市之主的身份或許不太簡單,所以我之後想要去查探一番。”
架是兩個人打的,顧雲初聽到敖焱這麼說,自然詢問他需不需要幫助。
“不必,這事我一個人就行。”
敖焱把腰間的蟠龍玉佩給摘了下來,用手一抹,隻見玉佩清光閃動間,那條盤起來的玉龍竟然活了一般,從玉佩上浮出,懸空遊動。隨後又猛地衝回玉佩,再次不動了。
“這玉佩也算是我的一件信物,你拿著它,日後我查探那妖市之主的消息,也好告訴你,你若是有事找我,也可以差使這條玉龍送與我。”
他把玉佩遞給顧雲初,想了想又道。
“之後你找到住處,告知我一聲,我也好來喝你一杯喬遷酒。”
顧雲初聽到這話,頓時笑起來。大大方方的接過玉佩。
“那可就這麼說定了!”
敖焱垂眸看她,唇角微勾。
“嗯。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