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輪彎月懸於天際,星河璀璨。
這實在是一副美景,但這麼好的美景胡六卻欣賞不了了。他此刻正化為原形,變作一隻黃褐色毛皮的雜毛狐狸,因為瘸了一條腿,他現在隻能不斷的倒騰剩下的三條腿,一縷腥風在他的腳爪中盤旋,讓他得以飛在空中。朝著遠處歪歪扭扭的飛奔而去。
滴答,滴答。
一滴滴血珠從他嘴角滑落,從高空滴落在地。
因為是被鈍器所打傷,除了那彎曲的不正常的後腿,他看起來也就是皮毛雜亂了些,表皮並無什麼傷痕,但實際上,他的內傷已經相當嚴重,嘴角不斷的溢出鮮血,往地上滴落,他明知這樣會暴露行蹤,卻根本無法控製。
在這劇痛之下,他還能勉強提氣,在空中歪歪扭扭的奔跑就已經是儘了最大的努力了。
任憑他平常多狡猾狠辣,現在的他也是大腦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跑,趕緊跑!胡八已經被那恐怖的老鬼給打殺了,如果他不跑快一點,那麼下一個死的就會是他!
雖然平日裡他也不是多喜歡自己那弟弟,但想到八弟死後的模樣,胡六還是有中兔死狐悲的感覺。
因為受了重傷,他下意識的想要往自己的洞穴跑,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在空中轉了一個方向,朝著另一個方向奔去。那個老鬼太厲害了,他一個人往哪跑都不安全,養傷的這段期間,但凡遇到那個老鬼或是其他仇敵,他也還是個死,不行,他必須得找姐姐們救他!
他一路跑,一路跑。怕那老鬼追上他,他一會兒在天上跑,一會兒在林間跑,因為血止不住,他就乾脆利用這一點,在錯誤的方向留下血跡。儘量故布疑陣。誤導對方。
就這麼一直折騰了半夜,他終於到了一處深山老林。
*
群山之中,樹木蔥蘢,不少夜行的小動物正在活動,在一座山的山腰上。有一座還算精美大氣的宅院。雖然是半夜,但裡麵的主人家卻還沒睡,而是在宴請賓客,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鬨。
粗看一眼,宅院裡來往的人長得都很好,男俊女俏,皆是錦衣華服,讓人不由感慨好個翩翩公子、妙齡佳人。就連上了年紀的,都有點白麵儒雅的味道,但仔細看,就會發現,這個宅院裡麵有很多的狐狸,一團團的擠在一起,肆無忌憚的在院中玩鬨,一雙雙狐狸眼在夜裡閃著光。
而借著燈籠和燭火的光冷不丁就能瞧見有些俊男美女的屁股後麵,仿佛拖著一條尾巴
這裡是胡府,裡麵住著的都是狐狸,他們都姓胡,乃是一大家子。
當然,這並非狐妖中胡家的主家,狐妖中胡姓乃是大姓,人丁興旺,可不止這些狐狸,這裡的不過是其中一個分支罷了。
大屋內,此刻美酒佳肴正擺滿了桌子。
桌邊圍坐了好些人,為首的是個中年人,留著一把胡須,他就是這胡家的主人。邊上幾個漂亮姑娘和俊俏男子是他的子女。
而其中還夾雜了三位今天的賓客,兩個在山林迷路,路遇這裡想要留宿一晚的年輕男子,還有一個同樣人到中年,穿得比較富貴的男人。主人家稱他為何老爺。這場宴席似乎是胡府專門為這何老爺開的。
這三個,可以說就是府中唯三的活人了。
隻是他們的態度也不一樣,兩個男子被身邊漂亮的胡二姐,胡三姐迷得神魂顛倒,手在桌子下麵已經有些不老實了,而另外那個穿著富貴的何老爺卻對胡家人的示好一直冷著臉,明明是美酒佳肴的做客,對他來說卻仿佛坐牢一樣難受。
胡二姐感受到桌下摸著自己大腿的手,對著邊上的那個年輕男人媚笑了一下,隻是這笑意不達眼底,仔細看,那眼底一片冷漠貪婪,看他就仿佛在看一隻待宰的肥雞。
另一邊的胡三姐也舉著杯子正和另一個男子小聲嬉笑。
修得乃是成仙正道的胡四姐坐在其間,比那被強請來的何老爺好不了多少,看向那兩個男子的目光有些不忍。
畢竟她那兩個姐姐……或者說,她家大部分狐狸都走了采補的歪路子,這兩個人被姐姐們看上,怕是活不長了。
原先她一直在外修行,不回家也好眼不見為淨,但現在看見了,她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
或許,她可以假裝對那男子有意思,把人帶回房間,想必姐姐們不會和她搶的,到時候,她可以把事情真相告訴對方。
但……這裡有兩個人,她總不能一次救兩個。而且姐姐們總想著讓她也一起采補,她若把人帶到房間卻什麼都不做,姐姐們一定會注意到的。
可若是要做什麼……
大概是胡四姐的眼神太過於專注,被她看著的兩個男子皆以為她對自己也有意,頓時暗道自己魅力太大,讓這一家子姐妹為自己傾倒,再看到胡四姐臉蛋更美後,他們眼神火熱起來,毫不掩飾的掃過胡四姐的臉蛋、脖頸和胸前。
這舔舐一般的目光讓胡四姐不是很舒服。她一心修習正道,並不想沾染這些。
但天性仁善的她又覺得不能坐視不理。
……畢竟她是狐狸,又非凡間女子,隻是睡一晚,好歹是活人性命……
砰!
院中傳來重物墜落的聲音,讓一屋子心思各異的狐狸和人同時扭過頭去。
隨後胡四姐又聽見外麵傳來驚慌的叫聲。她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匆匆的出去查看。結果就見院子裡,一個雜毛狐狸倒在地上,後腿瘸一條,嘴角不斷的滲出血跡,沒一會兒就把嘴邊的一小塊地麵染紅了。
“是胡六!”
“呀!六哥哥這是怎麼了?”
“他傷的好重!”
“彆碰他。”
懂些醫理的胡四姐揮退了一群試圖把胡六扶起來的小狐狸,自己快步過去,然後小心的給胡六檢查了一番。
結果發現情況比她想得還要糟糕,她這六弟那條斷腿竟然是最輕的傷了。最嚴重的是他的內傷,內裡脾臟破裂,肋骨斷裂紮入肺腑。竟是出氣多進氣少,快要命不久矣了。
雖然胡四姐因為道不同,和家中狐狸不是很親近,更看不慣姐姐弟弟們的行事,但見一窩出生的弟弟如此模樣,也不由心裡一緊,趕忙讓小狐狸去拿好藥來。
胡二姐和胡三姐本就疼愛胡六這個最像她們的弟弟,出了屋子看見這一幕。頓時目眥欲裂,也不顧剛剛勾搭上的男人了,提著裙角快步過去,一把推開胡四姐,占據了對方的位置,然後心疼的檢查起了胡六。
檢查過後,胡二姐滿眼殺氣。
“你這冤孽,這是去了哪了?竟然搞成這幅樣子!”
胡三姐咬牙切齒。
“你說,是誰害了你,敢傷我們胡家人,怕是不想活了!”
胡六咳出一口血,艱難的把自己去王家的事情說了一遍。胡四姐一聽,頓時皺起眉頭。恨鐵不成鋼道。
“我之前就說過,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你不能再做了,否則必遭報應,你看現在……”
但胡二姐可聽不得這些。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八弟死了,六弟如今半死不活,四妹竟然還在這說風涼話?”
胡三姐冷笑。
“我們胡家向來如此行事,你莫不是咒我們統統遭報應?”
胡四姐皺眉。
“你們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胡二姐再次打斷了她的話。
“不必再說,你是要修仙的,我們這些雜毛狐狸可比不上,你看不慣我們,你當我們就看得慣你那清高樣?”
說完還不屑的啐了一口。
而胡三姐壓根無視了胡四姐。
“二姐,八弟身死,六弟也重傷,我們可不能放過那老鬼!”
胡二姐點點頭,朝著父親就表示,她還有傷在身,還請父親多派幾個好手隨她姐妹前往,必然要讓那膽敢傷她胡家人的老鬼付出代價!
本因為姐妹的話傷心不已的胡四姐一聽,趕忙勸阻,畢竟這事他們家本就不占理,那老鬼聽著也是個厲害人物,若是尋仇,輸了不美,贏了也不過是徒增殺孽啊!
但胡家老爺摸了摸胡須斜藐了一樣自己的四女兒,就冷冷道。
“那不知哪來的老鬼,都欺到我胡家頭上了,你還幫著外人說話?這事沒得商量,我定要讓她知道知道,敢和我胡家作對的下場!”
胡家老爺說話的時候,不知怎麼,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何老爺。
忽然,一個沙啞的聲音緩緩出現。
“哦?老婆子我不請自來了,我倒是很好奇,你們準備給我個什麼下場啊。”
話音未落,院中假山石的陰影處,一個身穿白色衣裙,麵容蒼老如枯木的老婆婆走了出來。
仔細看,她的白裙沾有血跡,手上的木棍也帶有血跡。那一雙狼一樣的眼睛在黑暗中發著亮,陰森森的看著眾人。
幾個小狐狸驚叫一番,趕忙往後躲了躲。
其餘人也是一驚,狐狸生性狡猾敏銳,但這院子裡這麼多的狐狸,竟然愣是沒有一個發現這個老婆婆到底是何時出現在院子裡的!
係統妹妹開口:【你故意放跑那個胡六,就是為了跟到這來?你事先知道胡二姐是胡六的姐姐?】
【不知道啊。】
顧雲初道:【我就是猜那個都姓胡,還說什麼二姐三姐,就試了試,反正試試也不虧。】
壓根不知道眼前是熟人披了馬甲的胡二姐回過神來,當即柳眉一豎。
“你就是殺了我八弟,又打傷我六弟的那個老東西?!”
胡六到了家,自以為有人罩著了,虛弱的喊道。
“就是她,就是她殺了八弟,還打傷的我,二姐,你們可要給我和八弟報仇啊!”
胡二姐怒不可遏,當即拔出頭上發簪,就朝著那老婆婆擲過去。
【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顧雲初感慨了一聲,然後果斷一躲,讓那簪子紮進假山石上,然後她再美滋滋的拔下來,塞進裙子的口袋裡。
“你這人,怎麼老是喜歡亂扔垃圾呢?幸虧我今天在,否則這砸到花花草草的多不好啊。”
胡二姐動作一頓:……這一幕是不是有點熟悉。
但她哪裡想得到,之前那個十八條大長腿的女人和眼前這個枯木一般的老婆子會是同一個人。
當即又是三根簪子飛出,結果再次被那老婆子收入囊中,末了,還腆著臉瞄向胡二姐頭上的金簪子。
“你這金簪子不錯的,應該是實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