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見》全本免費閱讀
裴河宴在了了的心目中,地位十分崇高。印象中,他一向正派,雖不愛管閒事,但有事求到他麵前,他總是心軟寬和,有求必應。
所以,當她淩晨三點被滿寺院溜達的打鐘聲吵醒時,她差點以為是失火示警。等她慌亂地爬起來,卻見各房各院裡如魚彙流般走出不少正準備去上早課的和尚。
了了虛驚一場,趕緊回屋補覺。剛眯著,鐘樓的古鐘又隨之響起,鐘聲沉厚,似能滌蕩一切虛空汙濘一般,將她的靈台一掃而空。
與之一並消失的,還有她濃稠的睡意。
了了瞪著銅鈴般的大眼,幽怨地凝視著與她一牆之隔的裴河宴。
要是到了這時,她還猜不到這是他故意的,她也就白活了這二十多年。
她磨了磨牙,憤憤地翻了個身,把自己埋入被窩裡。
——
清晨六點,了無打著哈欠來叫了了去齋堂吃早飯。師兄弟們剛做完早課,已經在用餐了,要是去晚了,彆說清粥小菜了,連個饅頭都撈不著。
他剛進院子邁上台階,還沒走到了了的房間門口,隔壁的房門打開,裴河宴一身紗衣半掩,似乎是剛醒,匆匆叫住了他:“了無。”
了無雙掌合十,鞠躬一禮:“小師叔。”
“彆叫她了,她剛睡下沒多久,讓她再睡會吧。”裴河宴開了門,掩好紗衣走出來,看了眼隔壁門窗緊閉的客房,勾了勾唇:“你先回吧。”
了無見裴河宴在笑,還以為自己眼花,又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被他逮了個正著。
裴河宴忍不住微微挑眉,詢問道:“還有事?”
了無立刻搖頭:“那我先回去了。”
他轉身就走,可走了沒兩步,他又怕小師叔在外頭待了太久早忘了梵音寺的齋供時間,回頭提醒道:“小師叔,過了六點半,齋堂就沒早飯了。”
裴河宴懶得回答,揮了揮手,讓他離開。
——
了了一覺睡到八點,還想翻身再睡時,嗅著飄來的紅薯香,饑腸轆轆地爬了起來。
院子的山腳處,裴河宴剛從土堆裡扒出烤好的紅薯和雞蛋放入竹筐,便聽到了隔壁的開門聲。
了了披散著長發,從門後探出腦袋,邊嗅邊循著味看了過來。
裴河宴回頭時,正好與她對視了個正著。他拎起竹筐,給她瞧了瞧:“先去洗漱,出來剛好可以吃了。”
了了剛睡醒還有些懵,他說什麼她就聽什麼,也忘了先答應一聲,掩上門就去了浴室。
等她收拾好再出來時,院子裡已經擺上了茶盤,裴河宴坐在藤椅上,邊喝茶邊望著幾乎快漫到了腳下的雲霧。
昨天下了一天的雨,今日放晴,又是一早就出了太陽。這種天氣能看到的雲海是最氣勢磅礴的。
了了在茶桌旁的空椅上坐下,濃鬱的茶香和紅薯的蜜香融在空氣中,勾得她忍不住舔了
舔唇。
梵音寺的素齋雖然好吃,但油少了些,她吃完沒多久就餓了。尤其昨天,還爬了兩趟山階,餓得她睡前滿腦子都想著雞腿五花肉。
裴河宴見她一臉饞樣,自然想起了她剛來浮屠王塔替他整理經書時,每天早上都吃的滿嘴黃油肉鬆,卻永遠不記得擦乾淨嘴巴的樣子。
他抬袖給她倒了杯清茶,看著她,笑道:“吃吧,給你烤的。”
一點甜頭,她立刻忘了今天還要找他算賬的事,笑眯眯的抓起一個最大最肥的紅薯:“那我就不客氣了!”
了無昨天提醒過她,六點就要去齋堂吃早飯。為此,她還定了一個鬨鐘。結果,不知是回籠覺睡得太沉,還是她聽見了盲操取消,反正她是一點印象都沒了。
本來,了了都已經做好準備餓著肚子到中午了。不料,還能吃上這麼好吃的紅薯。
這手藝,鐵定不是第一次了!
不過有些事,自己享了好處,心照不宣就行,沒必要非得說到明麵上。她還在心中感動自己的善解人意時,聽裴河宴說:“吃完我帶你去看壁畫,你就一天的時間,好好揣摩。”
了了點頭,這是自然。
見她一杯水喝完,裴河宴又提壺給她倒了一杯,打商量道:“早上吃烤紅薯的事,就彆告訴了無了。”話落,他在了了開口前,先一步拿話堵上了她的嘴:“這是小灶,有數了嗎?”
晨霧還未散,山風卷著雲霧,彌漫在朱牆碧瓦間,襯得這座小院跟世外之境似的,美不勝收。
她一口蜜薯還含在嘴裡,看他一副生怕被了無計較上的小心與無奈,她掰著那塊紅薯,忍不住笑出了聲:“好,不說。”
——
梵音寺作為傳承了千年的古佛寺,可追溯的曆史與故事,源遠流長。也難怪寺裡的方丈想將寺廟的起源與傳承以壁畫的形式展現在來梵音寺請香觀覽的香客麵前,要是她能有這麼拿得出手的成就,她也畫啊。
這就跟畫家的畢生所願是辦一次個人畫展,音樂家想辦一場獨奏音樂會的性質一樣,對外廣邀對自己感興趣的信眾前來做客。
也許“做客”這個詞用在佛寺上並不合適,但佛家文化隻有固定的信眾才有耐心去了解冗長的曆史與種種典故。可佛家的經典典
故,是大眾化的、可查閱的。並不是梵音寺自己的故事。
裴河宴將這些話說給了了聽時,她很快就理解了。
就和古時候,許多壁畫旨在記載與保留這份文化一樣,梵音寺如今做的也是一種傳承和保護。並且,它自身就擁有年深歲久的淵博曆史,又何樂而不為呢?
梵音寺的前源壁畫,名為《大慈恩寺》,就畫在藏經閣塔樓前的畫廊上。
壁畫從人物到建築,都具有極其濃厚的大雍時期風格。
即便了了已經知道這是了致生的畫跡,可當她真的站在了這幅壁畫麵前,她最先感慨的還是整幅壁畫帶給她的驚豔與震蕩。其次,才是源自老了帶給她的親近與熟悉,仿佛能透過這幅壁畫,
看到曾經站在腳手架上專心致誌繪畫的了致生。
裴河宴見她看得專注,知道她此刻不願受到打擾,自行離開,去了身後的藏經樓裡。
了了隻沉迷了片刻,就打起精神,開始工作。
她拿出測繪工具,將壁畫尺寸重新做了測量。所有壁畫的細節,她都拍照做了留存,方便後期謄畫時可做參考。
除此之外,便需要研究顏料的用色與線條的造型。
許多畫家臨摹同一幅作品,仍舊能被認出繪畫風格,就是源自一些小的細節。剛好,她對了致生的所有繪畫習慣都十分熟悉。
否則,一天的時間哪夠她用。
——
藏經閣平日裡都有值日僧人打掃維護,閣樓內,窗明幾淨,幾乎看不見灰塵。
裴河宴信步上樓,一路行至三樓。
梵音寺的藏經閣初建時就規模浩大,所以後來拂宴法師才能承接樓廊一半損毀的經書,與寺中僧人一並修複。
但至現今,藏書太多,藏經閣幾經修繕仍是無法全部保存,乾脆另辟一座藏經樓,供寺中僧人學習取用。
至於此座藏經閣,因藏書大多珍貴,除住持與寺中方丈外,便鮮少讓人涉足。
他推開門,邁入殿中,目標明確地選了幾本梵音寺的載史古籍走到窗邊。
推開窗,遠處是遠山墨影,近處是重簷飛瓦與連成一片的佛殿廟宇。
他撐住窗沿,探身往下看了一眼。
畫廊下,了了正半蹲著做測繪,測完的數據被她順手記在手機裡,動作乾脆又麻利。
他收回視線,將窗鉤勾入鉤圈內固定。這才坐下,從桌肚裡取了紙筆,翻錄摘抄。
這一忙就忙到日頭西沉。
他停筆揉腕,目光下意識去找了了時,畫廊下早已沒了她的身影,隻留一個封好的工具包被放在梁柱角落。
他剛準備起身去找,耳尖忽動,立刻捕捉到了方才沒有留意的動靜。
他循聲望去。
了了不知何時上來的,就在他身後不遠處,倚著牆角盤膝而坐,輕悄地翻書。
夕陽的碎金灑在她毛絨絨的發頂,她低著頭,眉眼都隱在光影的暗角裡看不清晰。身量雖比十三歲時長了不少,可盤坐在一起時,看著仍是小小的一隻。
這一幕,像是瞬間將他拉回了南啻的浮屠王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