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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過雲的首肯,裴河宴這才準備離寺。
他與來時一樣,走時也悄無聲息。
覺悟忙完寺務來山腰上的小院找他時,彆說人影了,連個蚊子的影子也沒瞧見。他看著滿屋黑寂,罵罵咧咧。
明明上午人還在,晚上就不見了,有這麼急切嗎?
走了也不知道提前和他說一聲,他都一把年紀了,爬個山容易嗎?
覺悟腰酸背痛,想立刻下山是不行了。他推開木籬搭的院門,在屋前廊簷下的躺椅上坐下。
至於他為什麼如此篤定裴河宴是離開了寺廟,而不是中途去哪耽擱了沒回來。這麼點事,他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都用不著求證。
夜還不算黑,薄薄的一層暮色下,竹林與森木的輪廓尚還依稀可見。
覺悟放鬆地將頭靠在椅枕上,仰望夜空。要說梵音寺裡哪個地方生活水平最高,那無疑是裴河宴的這個小院了。
寺裡的僧人大多懶散,對生活品質的追求,說好聽點那叫簡樸,照實了說那就是得過且過。覺悟自小就喜歡和裴河宴玩,除了兩人際遇相當外,便是圖他那一雙玲瓏手。
他仰起頭,四下瞧了瞧。
隔壁的客房門口懸了兩盞竹燈籠,這是裴河宴這次回來,閒來無事親手做的。
覺悟上回來時,他剛劈了竹子,在截長短。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他想做什麼,嗑著瓜子隨口問道:“你現在立骨都換竹子了?竹子脆性多大啊。”
他說完,還嘖嘖了兩聲表示不讚同。
裴河宴裁完竹條,又用工具將表麵打磨平滑:“給了了做燈籠用的。”
梵音寺寺裡清閒,吃過晚飯就無事可做了。她喜歡散步消食,羅漢堂的後院裡,方丈種了不少花,不同季節開不一樣的花,她似乎很喜歡。
錦鯉池也是,她一停便會停上很久。
夏天快來了,天日雖然變長,但她估計會玩到更晚歸一些。門外掛個燈籠,起碼能將院子照得明亮一些。
覺悟聽完,對他如此篤定了了還會回來這裡感到十分費解:“你就這麼確定老祖會放你走?彆人也就算了,你是他唯一的弟子,又是他親手帶大的,這感情可不一般啊。”
說完,他似乎還嫌這句話不夠紮心,又補充了一句:“況且,就算老祖同意了,你就這麼肯定了了還願意?”
裴河宴手中打磨用的銼刀頓了頓,他眯細了眼仔細地打量著要用來做榫卯連接的竹梢,雲淡風輕道:“不確定。”
覺悟那口瓜子皮沒吐出去,他呸呸了兩聲,灌了口茶:“那你在這瞎忙活?”
“要是誰都能提前窺知答案,還需要做什麼選擇?等看到結果才去做,那豈不是事事落空?”他輕笑了一聲,丟下手上打磨好的竹條,又換了另一根。
竹製的燈籠輕便一些,即便她想拿在手裡也不會太重。
覺悟不說話了。
他覺得
自己丟失了作為兄長的顏麵,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要不說裴河宴適合修行呢,光這嘴裡說出的話,就比他能糊弄人。
他想到這,笑了起來,眯著眼往山巔上看。
山階的儘頭是一浮閣,那裡曾是昭和公主在梵音寺禮佛時,拂宴法師特意為她修建的寢殿。當時的梵音寺,還是大雍王朝的皇帝欽封的大慈恩寺,是真正的皇家寺廟。
為避免寺裡的僧人冒犯公主,公主的寢殿與日常禮佛用的佛堂都佇立在高高的山巔。即便歲月老去,宮殿腐朽,仍是能從那斑駁的時光痕跡中看出曾經的恢弘與世變沉浮。
他自然已經無法獲知當年都發生了些什麼,可時光遺留下來的殘跡與那點零星的遺存,就足以讓人想入非非。
拂宴高僧與昭和困於禮俗,遺憾錯過。
但願河宴與了了,能終成眷屬。
——
回重回島的航班上,夜航困乏,乘客睡了大半。
裴河宴又重新過了一遍待辦事項,這才關閉手機,準備小憩片刻。
他剛閉上眼,就想起了過雲在他臨走前問的那一句:“你做的這個決定,她會樂於看見嗎?即便你得償所願,你就不怕她隻是一時新鮮?你把所有的事都做了,有考慮過她可能未必會接受嗎?”
一連三問,犀利得他差點啞口無言。
他當時回答:“無論什麼結果,我都自願承擔。”
包括她會無法接受,也包括她隻是一時新鮮。
他做這個決定時,本就考慮到了最壞的結果。
這一切皆出於他的本心,他既不會讓了了承受他的罪業,也不會將這個選擇看作是個賭注。
人不能總是這麼貪,還沒付出就想著索要回報。
裴河宴本以為自己多少會有些忐忑,可返程的途中,他距離天空這麼近,往上看是無垠的夜空裡無遮無擋的星辰,往下看是曠野之上璀璨的燈流與繁華的城市。
他置身其中,有一種坦然的無畏。
他不覺得他此前的彷徨是可恥的,是不堅定的。相反,他一步步踏碎他將來要麵對的困境走向了了,是一種釋然到無所敬畏的從容。
他願意接受一切,包括一無所有。
這就是他給了了的唯
一答案。
——
了了對這半個月正在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裴河宴回梵音寺了,她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更有淡淡的失落。雖然她抗拒著再交出自己的心,可感情這個事若是能自由控製,那這世上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癡男怨女了。
梵音寺的壁畫能否接手,她已經不做考慮了。按她目前的狀況,她實在不太適合再和裴河宴頻繁見麵。
這不僅是對她的考驗,更是折磨。
正是因為她抱著這樣的心情,把每一天都過成了沙漏中簌簌往下掉的沙子,她才會覺得時間如此緊迫,嶄新的一天不再是新的開始,而是垂垂晚矣的倒計時。
了了太
過緊繃,連了拙都發覺了她的不對勁。
他疑惑地去糾察了合同上的時間,待反複確認他們的時間充裕後,他困惑地將壁畫的工程重新梳理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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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了起初還沒看懂他在做什麼,等看到他在掐算工期時間後,頓時哭笑不得:“你不用焦慮,壁畫工期沒有問題。”
“是你很焦慮。”了拙說道。
了了沒否認,她也無從否認。
連了拙都察覺到了她的焦慮,她這樣的狀態,已經完全不適合工作了。
壁畫是個要求高,且操作精細的藝術工作,情緒好壞對壁畫的呈現是有直接效果的。所以她當機立斷,下午放假!
了拙白撿了一下午,替她拎著工具箱先回了禪居小院。
他每天都很忙,清晨做早課,白天給了了打下手,閒下來的空餘時間不僅要完成功課,還要照看他的花花草草。
這兩天,重回島上空烏雲密集,時不時的還要刮上幾場大風。他剛移栽的小樹,因小師叔不在,無人替他照料,花瓣和葉子落了一地。
他今天難得有一下午的空閒,等會就得抽空先把花瓣和落葉給掃了。
了拙放下工具箱,拿了掃帚往院子裡走。他邊走邊抬眼看了看卷著邊的厚重烏雲,擔憂地皺起了眉頭。
看樣子,傍晚得有一場大暴雨。但小師兄她好像……沒帶傘。
他一時分神,直到走到樹下,揚起掃帚作勢要掃,才發現——誒,他早上出門還看見的滿地葉子呢?
——
了了原本想去千佛地宮待著清靜清靜,可惜她到了閘機口,卻因為權限不夠沒法進入。她灰溜溜的,假裝什麼也沒發生,原路返回。
樓峋策辦的展會已經在布置會場,他這幾日又回了京棲,去檢查出展的珍寶名單。下周,展會就即將開始,為期一個半月。
她無人可尋,無處可去,更無事可做。
可這半天假也不能白白浪費了,她得儘快把自己的情緒調整回來。
想讓心情變好,最快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花錢。
了了從法界出來,找出之前收藏的一家定製服裝店,按地址找了過去。
她一路步行,沿途且走且看,並不著急。等找到服裝店時,店內隻有一個紮著馬尾的年輕女孩在給客人調試新衣。
了了見狀,不好打擾,就繞著成衣區轉悠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