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1 / 2)

一縷晨光穿過臨河的窗戶,照進餘家古舊的廚房。窗外,進城送貨的小船船槳的撥水聲,河麵蒸騰的水氣,並著各家早飯的香味一並湧入狹小的廚房。

光柱照亮的一方空間中端坐著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女,一張欺霜賽雪的芙蓉麵,烏黑濃密的秀發被隨意地在腦後攏成一束,低垂的睫毛濃密卷翹,淡粉的菱唇微抿,正認真地搖動著手裡小巧的石磨。

隨著石磨的轉動,濃濃的白漿順著小石槽,滴落在腳邊的木桶裡,小廚房中浮起香醇的豆香味。

將磨好的豆漿麻利地過濾,熬煮,裝壺。又不停歇地從裝糧食的木箱子裡舀出玉米麵,跟過濾豆漿後剩下的豆渣活成麵團,平底鍋燒熱刷上一層豬油,貼一層薄麵,麵餅鼓起,迅速翻麵,少女的雙手靈巧異常,很快一摞美味的雜糧煎餅出鍋。

“咕咚。”咽口水的聲音突兀地在身後響起,廚房門不知什麼時候被打開,就見門縫從上到下擠了三個毛乎乎的小腦袋,像是討食的小貓咪,三雙黑亮的大眼睛目光熠熠地隨著少女的動作而轉動,最下麵的那張小臉的嘴角似有可疑的光亮,傻乎乎的樣子有點可愛。

見少女招手,小短腿們依次邁過門檻,團團圍在少女身邊,仰著臉奶聲奶氣地齊聲喊:“姑姑。”

“小饞貓,就數你們鼻子靈。”少女紅唇微彎,捏捏最小的侄子潤生嫩嫩的臉蛋兒,挨個擼了擼小家夥們腦袋上翹起的呆毛,用爐灶上溫著的熱水浸濕毛巾,麻利地擦乾淨孩子們的小手和小臉。

洗乾淨手臉的小家夥們乖乖坐在灶台邊的板凳上,等著姑姑投喂。少女也就是餘綺芳找來三隻小瓷碗,碗裡撒上切碎的香蔥、蘿卜乾,自家曬乾的小河蝦,還有最關鍵的一味——餘家古法釀製鮮醬油。

“離遠點,小心濺到。”

孩子們聽話地齊齊靠後,潮生還搞笑地用小手護住圓腦袋。

銅壺被高高提起,濃稠的豆漿順著壺嘴穩穩地落入瓷碗中,小蔥、蘿卜乾、河蝦,打著旋從碗底浮起,一起浮蕩起來的還有混雜著醬油豉香的豆香。

小家夥們再也忍不住,立即湊

上前小嘴鼓起對著鬨熱氣的豆漿使勁呼呼呼,等涼一涼,捧起瓷碗大口咕咚咕咚地吞咽。

好好喝啊,大眼滿足地眯起,身後似乎有小尾巴在搖擺,鹹豆漿的味道,是潮生、潤生、沅沅始於童年、銘記一生的味道。

“姑姑,我乾了。”潤生把碗舉過頭頂,向餘琦芳展示碗底,喝豆漿喝出了武鬆景陽岡上大碗喝酒的豪邁來。餘綺芳被逗得笑出了聲。

小孩子食量小,一碗豆漿就把小肚子撐得鼓起來,再每人分塊另加了菠菜汁的煎餅磨牙,打發他們出去叫大人起床吃飯。

清脆地童音在天井中蕩漾開來,“快出來吃飯,姑姑磨了好喝的豆漿哦。”

片刻後,樓上各間臥室裡響起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熬夜下醬油的餘家眾人陸陸續續起床。

餘綺芳端著裝小菜的盤子,出了廚房進到天井。晨光照在古銅色的廊柱上,院子有種老照片獨有的古舊光感。

餘家早年家境殷實,房子也起得大氣奢華,是典型的徽派風格,三麵各三間兩層樓房連著進門的馬頭牆把院子圍城一個四方天井,高牆翹角,天井也比彆家大。

隻是經曆了運動,原本四進的院子隻還回來一進,後麵的三進、園子、連帶自家偌大的作坊,都被分拆掉,原先建築物上精美的徽派石雕、磚雕和木雕也被搗毀,更彆提那精美的曲徑回廊和亭台樓榭了。

早飯擺在南側正堂,顯赫時期鑲壁的金絲楠木被撬的一塊不剩,露出的牆麵坑坑窪窪。屋頂有著幾百年曆史的走馬燈,還有其他珍貴的古董早就不見蹤影,原本掛中堂畫的地方,現在掛了一幅歌頌勞動人民的宣傳版畫。

家徒四壁,當家的周蓮漪鼓勵小輩,東西沒了可以再添,有人在就有希望在。也是老天保佑,曆經風波,餘家不但一個不少,還添丁進口。餘家現今老兩口,兩個兒子,一個外嫁的女兒,八個孫輩,三個重孫輩,是個二十餘口人組成的四世同堂的大家庭。

因為重新落實政策,早前托關係回鄉避禍的老大餘澤涵一家重新回到省城。大兒子回校繼續當他的大學老師,餘家的祖業由老二餘澤湃繼承,餘家老兩口自然留在祖宅跟著二兒子一起生活。

率先出屋的餘澤湃搶上前接過女兒手裡沉甸甸的裝滿豆漿的銅壺,心疼道:“豆子都下缸了,以後用不了那麼多人,明天早飯讓你媽和你兩個嫂子做,你身體剛好彆累壞了。”

幫著從廚房取碗筷的大兒媳季秀珍也跟著公公一起勸,“綺芳,明天彆早起了,傷了頭要多休養,覺更要睡足,以後才不能留下病根。”

綺芳正要開口回話,肩膀被三哥餘淩峰一把摟住,“我昨天去下網了,提幾條江魚上來給你好好補補。”

家人的關心讓綺芳心生溫暖,揚起笑臉,“我身體早好了,做點飯又累不著。”

餘綺芳是餘家孫輩中唯一的女孩,上麵有三個親哥哥,淩霄、淩嶽、淩峰,一早來討吃的三個娃娃,沅沅和潤生是大哥的孩子,小潮生則是二哥的獨子。

家裡爺爺奶奶、父母、哥哥嫂嫂都拿她當寶,熬夜下醬油這種活從來不讓她插手,條件再不好,也儘最大的努力讓她穿得好,吃得好。受儘寵愛,倒也沒被養歪,性格嬌憨明媚,人也不懶,洗衣做飯樣樣能拿得起,越是這樣家人越心疼她。何況半個月前還遭了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