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出山窩窩去了也沒忘記家裡的親人,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提著腦袋去做各種危險的任務,就為的是讓家裡人都過得好一點。妻子和孩子不算家裡人,而是“自己人”,一個無私偉大的人,是永遠都會為了彆人奉獻犧牲“自己人”的。
雖然這個三觀拿到後世被妥妥認為是鳳凰男,難以理喻的壞丈夫壞父親,可在當時的大環境下,這是舍己為人的典範,那是要被寫在報紙上表揚的!
程冬至以前看過類似的文章資料,講的是一個人領養了自己早逝兄長的遺孤,把所有的愛和精力都給了這個遺孤,家裡所有的資源都緊著給遺孤不說,甚至還為了給他提供大學學費,不惜讓自己的孩子去危險的采石場工作賺錢,最終自己的孩子意外身亡,遺孤含著眼淚拿著撫恤金高高興興地上學去了。
她當時看到這則報道的時候,差點沒罵人——這都是些什麼人啊?那遺孤拿著人家的送命錢去上學也不怕晚上做噩夢嗎?
可這件事在當時的報紙上刊登後,卻受到了非常多的讚歎和表揚,認為這是一個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沒有人為那個可憐的親生孩子掉一滴眼淚,大家都感慨兄弟手足情深,那個叔父高尚偉大,等等。
更何況,這個年代大部分人都有一種扭曲的共識——孩子是沒有自己獨立人格的,她隻是父母的附屬品,百善孝為先,父母之恩如山海,無論怎樣控製,欺負,傷害孩子那都是理所應當。
因為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無論父母怎樣折磨孩子,孩子也必須得一直甘之如飴,待父母老去後無怨無悔地孝敬他們,然後磋磨自己的孩子,上演著新一輪的惡性循環……
程冬至看大姐又要落淚了,連忙拿話寬她的心:“我腦袋壞啦,不記得爸了,才不要享他什麼福呢,我有大姐和太婆疼我。他們在家吃個紅薯糊糊就喜滋滋的,我們吃的可是打鹵麵,還有啥不滿意的。對了大姐,你哪來的這麼些鹵子呀?”
王春枝轉憂為喜,得意地說:“昨兒看你沒吃上糖,心裡惱火著呢,今兒起了個大早去高二傻那裡買白麵。本來也沒想著做打鹵麵,他家二姨淘騰來這麼些東西,那傻子死活非要分我一半,我就買了他的。本來沒有豬肉,還是他幫我去董大頭那裡割了一小塊帶皮肩肉來,要不然這鹵子也不能這麼香!”
程冬至連連附和:“對,可香了!”
“有油有醬的,能不香嗎?”
“對!”
姐妹倆舒舒服服地把碗裡的鹵子湯喝了個一乾二淨,擦乾淨嘴,收拾好家夥,囑咐了太婆幾句話後,兩人牽著手兒回王家睡覺去了。
次日清晨,也是王衛國回斷尾村的第三天。
他罕見地出現在了姐妹倆的房間裡,無視姐妹倆詫異和疏遠的眼神,像是檢閱士兵一樣看了一圈房裡的擺設,點點頭:“很好,乾淨利落不邋遢,像你們的媽。以後去了彆人家裡也要這樣子,乾乾淨淨的哪家公婆不喜歡?”
王春枝臉抽了抽,說出來的話就有些酸了:“爸你可是個大忙人,居然想著來看看我們姐妹了。”
王衛國聽出了王春枝的不滿,認真地說:“我這次假短,沒多少功夫和你們說話,不過你們是大孩子了,姐妹倆互相也有個照應,難道還和小孩子一樣哭著要爸爸要媽媽嗎?這幾天家裡人都忙,冬枝兒小貪玩就算了,春枝兒你去做什麼了?昨天一天不見你的人影!”
王春枝有點莫名其妙:“都農閒啦,我忙了一年,還不許我歇歇了?”
“現在是歇歇的時候嗎?家裡要翻修房子,你也是這家裡的一份子,像你這麼大的姑娘難道不該燒點茶水招待辛苦出力氣的人,再把臟的地方收拾一下嗎?”
王春枝氣笑了:“大伯小叔家的孩子都不幫忙,為啥偏指著我要幫?這新房子就我一個人住?”
“誰家孩子誰管,我還能去指揮彆家的孩子?”
王春枝才要反唇相譏,忽然外麵亂了起來,不僅有人群騷動的聲音,還有汽車按喇叭的敞亮鳴笛響。
“大吉普!好亮的車子!”
“這是哪家的孩子呀?長得真俊俏,真出息!”
三個人都是一愣,頓時忘記要說的話,出於不同的目的先後跑出了房間。
破爛汙穢的院子外,村子唯一一條看得分明的土道上,果然停著一輛非常闊氣的吉普車,乾淨得像是一路飛過來的,完全沒有沾上任何泥點子。
幾個穿著灰色中山裝的人正在把什麼東西往下麵搬,兩個小男孩站在一邊兒,與這幾個中山裝隔著有一段距離。他們像是有著天然的屏障,在灰撲撲的圍觀人群中十分亮眼,讓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大家都在搶著看這兩個一看就不普通的孩子,圍過來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然而,他們的眼神都自動捕捉鎖定了躲在王春枝身後的程冬至,看的她汗毛直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