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冬至笑了, 不等劉金玲狡辯,立即學舌了一遍剛剛她說的話:“媽, 做人不能太自私,更不能隻顧著自個兒了!再要強的人那也不能單打獨鬥的啊, 有一大家子團結的親人比啥都強。二伯是個隻會種地的老實人,和我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 和舅一樣親!要不是我和大姐幫襯著點, 他們一家子早就過到泥地裡去了!你咋就這麼看不開呢?你看看你,現在缺啥了?還能帶著香蕉來看我,多闊氣啊!你說你過得這麼滋潤, 還差我這個做女兒的孝順嗎?”
劉金玲這次臉是真的漲紅了,一股氣憋在胸口堵著出不來。
明明是一派歪理,可偏偏她無法反駁,因為這些話用來套她之前的話一點兒錯都沒有!
並且, 被這樣換個角度一反擊後, 她的認知又被小小地撼動了一下, 頭一次開始隱隱懷疑自己堅不可摧的邏輯鏈。這點力度還不至於推翻它們,卻讓她產生了一點顧忌, 再也不好大大咧咧地把這套洗腦說辭直接懟到小女兒臉上去。
“得啦,你現在翅膀硬了,嘴頭子也厲害了, 我這個做媽的說不過你了!”劉金玲站起身, 帶著點不高興的表情道:“你好好學習, 以後我有空再來看你!”
程冬至把她帶來的提兜還給她:“這些衣服我穿不了, 你拿去給舅舅家的孩子,大的不行你也能給小的那個。”
劉金玲把裡麵的香蕉拿出來放在程冬至的桌上:“衣服你穿不了,這個你總能吃,我也算沒白來一趟。”
程冬至搖頭:“那我哪好意思吃啊!這不沒幫成忙嗎?”
劉金玲本來板著臉,聽到這句話反而氣笑了:“瞧你把我想成啥樣兒了!我還不至於這麼沒心肝,難得帶點吃的給女兒臨了還拿回去,你自己留著吃。”
劉金玲走後,程冬至掂了掂油紙包,發覺這些香蕉有點分量,短時間內她一個人消滅不掉,再不吃就要壞了。於是她把油紙包塞進挎包裡,去了王春枝處。
王春枝下班回到宿舍後,看到小桌上的香蕉十分意外:“這哪來的,你高大哥送的?”
“不是,是媽今天去學校給我的,我一個人吃不完。”
王春枝沒言語。
她對劉金玲已經有了成見,不是一小串兒銅色的香蕉能一下子扭轉的了。
要擱過去,她肯定會高興地說真不容易,現在香蕉很難見到之類的話;可現在,王春枝隻是掃了那些香蕉一眼,扯扯嘴角:“這都放得發蔫兒了她才舍得送來!不蔫咱們還吃不到嘴,八成給姥那邊送去了。”
程冬至哈哈一笑:“反正沒壞,不吃白不吃!姐你嘗嘗,我覺得熟成這樣的挺好,又軟又甜。”說著剝了一個遞給王春枝。
王春枝接了,一邊吃一邊和妹兒說最近發生的一件好笑的事情。
“廠裡有個男的發癲,天天有事沒事來纏我,好話歹話不聽,和蒼蠅似的轟都轟不走,煩死了。”
程冬至頓時來了精神:“啥樣兒的人啊?也是食堂的?”
“不是,是個辦事員,好像還是個初中畢業的呢。”
這個時候說人初中畢業絕對沒有任何鄙視的意思,而是一種誇獎和認可。
在滿大街都是文盲的歲月,能夠識字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事情,要是初中都畢業了那可就不得了,以後找工作都是會被優先考慮的。高中和大學生更是稀罕物,尤其是大學生,即便是做同樣的工作,工資也會比其他沒有文憑的人高出幾個台階。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後來的動蕩時期,才會有那麼多人對“知識分子”看不順眼。憑啥呢?都是人,都做一樣的事,就他們高貴些嗎?
所以,這同時也是王春枝明明紡織廠的工作十拿九穩,還沒有放棄夜校那邊學習的緣故。文化水平過硬了,將來轉正提薪啥的也更穩當些。
程冬至聽到對方居然是初中畢業後,有些肅然起敬:“那還是個文化人兒啊,我看他八成是要和姐你處對象呢。”
“處對象??”王春枝皺皺眉,露出幾絲嫌惡的表情:“我乾嘛要和他處對象?莫名其妙的!”
程冬至看大姐這樣子就知道對方也沒戲了,心下悄悄為高愛國鬆了一口氣:“姐你不喜歡那個人嗎?”
“看著就膈應得慌!也沒啥大毛病,可我就不愛瞅他那張臉,瞅一眼飯都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