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淮海來附屬中學找程冬至的時候也沒穿軍裝, 而是一套深藍色呢子大衣,裡麵是白襯衣,長腿長手的, 還穿著一雙棕色牛皮靴, 看著人模人樣的, 就是有點單薄。
程冬至很關切地問他穿成這樣冷不冷,葉淮海笑嗬嗬地直搖頭, 把手掌心按在她腦門兒上:“你看我手熱乎著呢,我火氣旺, 不怕冷!”
程冬至推開他的手:“是挺熱乎的!”同時不由得有點羨慕, 經常鍛煉的人身體就是好哇。
“去哪兒吃飯呢?你沒啥錢, 可彆帶我去啥太貴的地方, 普通點兒的就行了。”葉淮海很貼心地建議。
程冬至心想:我手裡的錢說不定比你零用還多呢, 替我操啥心!
“我也不知道哪兒合適,要不你挑, 免得我花了錢你還不愛吃,那不是白花了。”
“那咱們去吃羊肉湯麵!”
“還有羊肉呢?”程冬至睜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物資一天天吃緊,如今省城雞肉都很難見到了, 豬肉就更彆說了, 羊肉?
“彆人去沒有, 我去就有, 人家大廚子和我熟!”葉淮海二話不說地拖著程冬至走了, 程冬至想掙紮都沒啥辦法, 這家夥的勁兒太大了!再加上想著有羊肉吃,她便沒掙紮得太厲害,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
雜貨店裡也有新鮮羊肉,可她並沒什麼機會拿出來吃,再加上料理起來有點兒麻煩,味兒也大,就略過了。大冷天的能喝上一碗熱乎乎的羊肉湯那可是極好的享受,對身體也有好處,咋說也不能放過這次機會。
葉淮海把程冬至帶到了藏在巷子裡的一家小飯店裡,這家飯店從外頭看還真看不出來是飯店,不知情的人都會以為是普通住房。
推開門進去後才發現裡頭彆有洞天:前院子裡養花種菜,堂屋是老式的,敞開著門,裡頭坐著零散散幾位顧客,服務員比外頭的熱情多了,跑前跑後動作飛快。
“喲,淮海你來啦!還帶著個小姑娘呢!”那服務員看到程冬至就笑,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她總覺得這笑有點兒不得勁。
“來兩份羊肉湯麵!再來兩碟小菜兒。”淮海說。
“帶著這麼俊的朋友來就來這麼點兒東西?”
“去去去,這回不是我掏錢。”
“居然還讓人家小姑娘掏錢!淮海你退步了哇!”
兩人的關係不錯,互相懟了一番後一起進了一個小包間裡,看著仿佛是這老房子的臥室改造的,很有點私房菜的意思。
“小姑娘第一次來,要不來份餃麵?能嘗著麵也能嘗著餃子,咱們這兒不光麵做得好,餃子做得也好。”服務員熱情地建議。
程冬至難得來了這種地方,當然不放過品嘗美食的機會:“行!啥好吃你上啥,他喜歡吃啥你上啥,彆給我省錢。我來吃的機會不多,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兒啦!”
服務員大笑著同意了,臨走時還瞅了葉淮海一眼,那意思仿佛是提醒他:你不會真的讓人家女孩子掏錢?
葉淮海笑著沒做聲。他心裡又不是沒數!
沒多久,服務員就端上來了兩份羊肉餃麵,一碟兒醃蘿卜片,一碟兒醃甜薑片,還有一屜熱騰騰雪白的羊肉白菜包子。
“這些你能吃飽嗎?要不再加幾個菜。”程冬至表示有點擔心。
“放心,這不少了!”葉淮海說:“你沒發現今天有啥地方不對嗎?”
程冬至說:“阿則沒和你一起來。”
“對!你真是機靈鬼。阿則家……”葉淮海沉吟了一會兒,換了個比較委婉的說法:“他爸的工作調動了,帶著他阿姨一起去了林西省,阿則下鄉了。”
之前一起玩的時候葉淮海曾經告訴過她,阿則的親生母親是光榮的英雄烈士,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犧牲了;他爸續娶了照顧他的保姆,那保姆是阿則母親的娘家遠房親戚,他平常都管對方叫阿姨。
程冬至心裡一沉,問:“那他和他爸他們在一塊兒嗎?”
“不在一塊兒,就是都在林西省……林西省那麼大!”
“你知道阿則在哪個鄉裡嗎?”
“不知道,具體的地點他誰也沒告訴,連叔叔阿姨他們都沒,隻說也在林西省。我也想去打聽打聽,可沒轍——我家裡頭不管下鄉這塊事,他又是自己悄悄報的名,現在下鄉小分隊那麼多,鬼知道他去了哪裡!阿則這個人從小就是這樣,看著乖乖巧巧的,可他有自個兒的主意,一旦下定了決心誰也拉不回。”
葉淮海想點根煙抽,看到程冬至後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改拿起一個包子塞進嘴裡:“你彆光顧著說話,先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程冬至點點頭,拿起筷子開始扒拉餃麵,心裡頭有點兒難受。
阿則是那樣一個漂亮精致的孩子,從小就是生活在蜜罐子裡的,為什麼要去林西省下鄉呢?那裡可是出了名的苦,後來改革開放了依舊長期處於貧困線邊緣,更彆提現在了,恐怕斷尾村都比他所在的地方要強一百倍。
更何況下鄉這事兒不是那麼簡單輕鬆的,知識青年們去農村並不是去體驗享受田園生活,而是切切實實地開荒懇地,吃苦挨餓受凍,有些活兒即便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都吃不消,像阿則這樣的孩子就更不能想象了。
更讓程冬至難受的是,她都這麼擔心阿則的狀況了,居然還能吃得很香,發自內心地覺得這餃麵真好吃!她咋這麼鐵心肝呢?
把麵湯一飲而儘後,程冬至抹抹嘴,問:“阿則這意思,是不是要和咱們斷道兒了?”
“說不準,可能是不想拖累咱們。”葉淮海的目光有些黯然:“我爺爺和南平那邊的叔伯他們都讓我彆插手這事兒,一旦知道了的話都要打斷我狗腿。”
程冬至認真地問:“那我呢?要是我插手這事兒,會不會有啥影響?”
葉淮海像看什麼奇怪又可愛的小東西一樣看著程冬至笑:“你能插啥手?”
“先彆管能不能嘛,就說假如,我要是插手了呢?”
“沒啥影響,你一個小姑娘,啥背景關係都沒有,你能乾啥?”葉淮海先是不以為意,忽然想到了什麼,神情頓時緊張了:“你該不會想幫他們家潛逃?”
程冬至哭笑不得:“我哪來那麼大的膽子啊!我就是想給他送點吃的喝的,不想讓他受那麼大的苦……我怕他餓死了。”
葉淮海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有點神經質了。小丁點又不是敵特分子,哪來這麼大的能量?
“這倒是沒啥,他那邊不要緊,他現在身份和他爸不一樣,不屬於犯……”葉淮海驚覺自己差點說漏嘴,連忙打岔混過去:“能找著他再說,阿則這人心思深著呢,他要是想藏起來,你不容易找的。再說了,你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乖乖學生,你上哪兒找去?就算有幾個林西省的同學,那也不管事兒,林西省那麼大!”
葉淮海著重說了兩遍林西省大,除了感慨,更有點微微的絕望。
那麼廣袤無邊際的黃土地,延綿起伏的山脈,還有險惡的沼澤山穀,隱藏了不知道多少個大大小小的村莊。現在信息技術又不發達,想要找一個有心隱藏自己的人談何容易。
程冬至拿了一個包子在手裡,卻始終沒心思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