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壩上!”車夫哼哼了兩聲,笑了一聲:“對,可不是壩上嗎!咱們這裡吃的都是白麵窩窩,摻點兒雜的都不行!”說完他就大笑了一陣子,這使得他說的話不太像是認真的,倒像是自嘲。
騾車到了他們所說的地方後,收過錢就走了,留三人站在原地四下看。
這裡是村口,偶爾有來往的當地人,他們朝當地人看,當地人也朝他們看,雙方都帶著點好奇和意外。
蔡鵬程覺得不能這麼乾站著,便朝一位經過的大嬸子問路,問她村子裡有沒有一個叫郭愛國的中年人,那是他遠房表舅。現在叫愛國的人很多,這個村子又叫郭家村,說不定能碰到個。
那大嬸子似乎不太愛和生人說話,匆匆指了一下村子裡的其中一個房子,然後就逃跑似的走了。
三人走了過去,在門口站了半天,裡頭出來人了,是一個老大爺。
“你們找誰?”老大爺問。
“大爺,我找我遠房表舅,郭愛國!我家裡人讓我給他帶些東西來。”
“遠房表舅?”
老大爺並不認識蔡鵬程,可他打扮得乾乾淨淨,穿得好,臉色好,更重要是眉眼兒正,實在不太像是壞人。現在這個時候,像他這個年紀亂跑的年輕人很多,見多了就不是很奇怪了。再說了,家裡一窮二白的,壞人能打什麼主意呢?
“進來坐,我兒子去參加隔壁大隊的動員大會了,還沒回,等回來再問問是怎麼回事兒。”
三人忙感謝了,蔡鵬程主動敬了老大爺兩根好煙,老大爺怎麼都推不過,隻好笑嗬嗬地把一根夾在耳朵上,一根點燃抽了起來。有了這兩根好煙開頭,接下來的談話就很容易了。
談著談著,蔡鵬程和宋二馬的臉就漸漸地沉了下來,笑容也開始有些勉強了。
話說到一半,隔壁的人來借不知道什麼東西,老大爺忙跑後頭找東西去了。這個時候一陣嬰兒的啼哭聲突兀地響起,堂屋側邊兒的一扇房門打開了。
程冬至下意識朝打開的門看去,這一看,她就挪不開目光了。
一個頭發亂糟糟臉色黑黃的婦女麵容呆滯,機械地哄著懷著的嬰兒,愣愣地朝他們仨看。
她毫無顧忌地露出半個胸,那哺育孩子的地方像一個乾癟的麵袋子,毫無精神地垂在肋骨上。嬰兒的頭很大,或許頭不大,是身子太小襯托的,他和母親一樣瘦的可怕。嬰兒努力地吮吸著,可毫無所獲,隻能哭一陣子再吮一陣子。
老大爺在後頭老半天沒出來,他們也不好繼續留著,便和那婦女告辭了一聲走了,也不知道她聽懂了沒有。臨走前,程冬至給婦女塞了一個布包,沒等她反應回來就大踏步地出去了。
那布包裡的是兩塑料袋子奶粉,吃不了特彆長的時間,但多少能增加一點那孩子活下去的希望。
程冬至知道自己做這件事不過是杯水車薪,改變不了太多事情,可她還是下意識做了,做總比不做強那麼一點。
三人沮喪地回到了壩口,其他人看到他們的臉色後,便知道事情不好,大家都互相看了一陣子,誰都沒敢開腔。
“回去!”程冬至說。
雖然失望,可所有人也鬆了一口氣,惆惆悵悵的。
車隊換了一條路回了省城,走走停停的,終究還是把車裡的貨給賣了,換回了許多錢和全國糧票。程冬至扣掉“成本”後將剩下的利潤拿了一半,其他的給兄弟們分了,大家原本因為千水壩而幻滅的心情頓時恢複了不少,神采也飛揚了些。
是啊,就算千水壩不行了那又咋樣,他們照樣還是能賺到錢,吃到糧,這就足夠了!人不能太貪心,忘記以前的苦日子了嗎?
“大姐,葉兄弟那邊咋辦?”宋二馬是知道葉淮海的囑咐的,程冬至沒瞞著他。
“沒事兒,我從彆處調點兒糧讓他解解急先。這幾天你和大家在省城好好瀟灑,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花費全都我包了,過幾天和我一塊兒去上江那邊送糧。”
“好!大姐你真夠意思!!遇到你我真是走大運了!”
程冬至笑了一下,沒說啥。
人就是這樣矛盾的生物,長居省城的時候,就老渴望著外頭的世界,很想去闖蕩經曆一番;可實實在在地享受過旅途之後,回到省城又覺得是這樣地熟悉,溫暖。
彆說熟悉的家鄉菜了,就連街道上的汙水,空氣中的塵土味兒,都帶著彆樣的親切,是外地比不了的。
然而,蔡鵬程他們還沒有感受夠省城的味兒,程冬至那邊就調來了兩大車糧,招呼著他們往上江那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