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傳說中的冷宮
大魏本朝的臣子牛逼哄哄得很。
具體牛逼就牛逼在,不管什麼雞毛蒜皮的破事,掌控了話語權的他們都可以“批聖”,聖人為了不被掛在史書上受後世指指點點,隻能虛心受諫。
本朝皇帝一個戰場上無往不利的赫赫戰神,為了維護明主的體麵,硬生生學著文官那一套文縐縐的談吐,如是熬了許多年。
但是皇帝他今天繃不住了。
他的眼睛被夏洛荻的粉色小裙子辣到了。
這穿的什麼怪東西?粉色小裙子,腦殼上插得滿頭花,簡直不堪入目。
……算了再看一眼。
或許是被皇帝的視線燒得渾身不自在,作為本朝“批聖”的前·中流砥柱,夏洛荻迅速調整了心態,抬起頭凝視著封琰,眉心一凝,上下嘴皮子一動,就開始義正言辭地諫了起來。
“陛下現如今怎這般不體麵?犯官死則死矣,縱如斷頭之鬼,黃泉之下自會向大魏英烈叩罪,然天子乃萬民表率,豈可因此瑣事出言無狀……”
封琰:“……”
夏洛荻見皇帝一副閉目塞聽的樣子,習慣性地追在他身後繼續叨叨。
“此事便不提,臣罪犯欺君,理應按律處置,陛下何以下如此荒唐之令?”
“豈不聞民間知曉此事,必是沸議如潮?陛下這幾年耕耘之聲名將毀於一旦?”
沸議?何止是沸議,簡直是燙議,午後夏洛荻進宮這事傳出去的時候,跪在朱雀大街前請願的百姓們都聽傻了。
可若不這麼做,哪怕是最輕判個刺配東海,隻要出了這京城,不出三天,禦桌上必會收到夏洛荻被截殺在半路的加急信。
封琰不想解釋,解釋了也沒用,大魏本朝的官員一個個的都不怕死。
以死諫為能臣氣節,以諫死為入土目標,皇帝但凡有一丁點發昏的苗頭,立馬搬出十年寒窗教材之必考科目“昏君先帝的九十九條亡國惡行”來數落皇帝這不該那不該。
以上最能嗶嗶的諫臣裡,夏洛荻一直是個中翹楚。
已經為納夏洛荻入宮這事挨了一下午罵的封琰在殿裡轉了一圈又一圈,對身後叨叨個不停的夏洛荻瞥了一眼又一眼,越看越氣。
——你平時抄著笏板嗶嗶也就算了,現在都到這種地步了,你還敢嗶嗶朕?
而且還有一個大問題,他以後該怎麼稱呼夏洛荻?
愛卿?夏卿?不,她是個犯官,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昨夜宮裡已經用八百裡加急的速度把她的名字錄進了嬪妃冊,嚴謹一些來說,他應該稱之為愛妃。
……什麼玩意。
封琰單是想一想,人就麻了。
他揣著折磨折磨夏洛荻的小心思今晚才召見她,沒想到見了麵之後,從稱呼就開始折磨自己。
就在封琰內心戲唱了好幾出時,身後逼逼賴賴的聲音停了,一回頭,就見夏洛荻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她的眼形生得極好,眉睫的彎弧像是青燕的羽翼,眼仁清湛,看著人時,像是能映得出子夜裡每一縷光。
封琰不由得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靈州越王府,滿府謀士還在為造不造反吵得沸反盈天的時候,是她提著刺史人頭扔在地上,逼他反。
她入府時十七歲,現在算算,也有七年了。
前朝風尚靡麗,江南少年效女子敷粉抹紅的比比皆是,她有心隱瞞,人群裡並不打眼。
“朕且問你一句話——你可有隱衷?”封琰問道。
“陛下。”夏洛荻稍稍退後一步,垂眸道,“臣無隱衷。”
怎麼可能沒有隱衷?夏青天豈是怕死之人。
她就是不願意說,或者不願意對他說。
封琰算是氣笑了:“作為樂丞相座下一門雙智,欺君也不動動腦子?”
夏洛荻閉上眼:“臣實無隱衷。”
過於明顯的謊言也算是一種誠實。
封琰隻覺得肺腑裡燒著一把火無處釋放,耐著性子道:“你的身份,先前還有何人知曉?”
“僅止於拙荊。”夏洛荻道。
還拙荊……
封琰算是想明白當年李太師要收她當孫女婿的時候,她匆匆找了個女伶成婚的原因,想來也是為了隱瞞真實的身份。
“你可知,你家小助你瞞天過海,也本當同罪而論?”
“臣……”夏洛荻的神色第一次有所鬆動,“拙荊體弱,且為臣所迫故而隱瞞,望陛下海涵。”
封琰:“你家裡就沒有個男丁出來頂事的嗎?”
夏洛荻:“有,臣有一義子,月旬前當街鬨事,已被臣關進大牢裡了。”
好一個鐵麵無私夏青天。
封琰:“你是不是覺得隻要你不怕死,朕就奈何不了你?”
一陣秋風順著闖縫兒鑽進來,衣著單薄的夏大人悶咳了兩聲,神情略帶一絲悲壯。
“陛下經年耕耘社稷,於臣更有知遇之恩,臣唯有一死以報君,待至九泉之下得見大魏列祖列宗,臣必會將陛下為君之得失一一道來……嗝。”
封琰:“……你喝酒了?”
裴侍郎帶來的那老酒後勁極重,夏洛荻捂住嘴定了定神,道:“犯官失態,不過犯官該說還是要說,犯官在牢中草擬了一篇告大魏列祖列宗疏……”
封琰不怒反笑,伸出一根指頭,在她詫異的神情下,戳著她的腦門讓她倒在羅漢床-上。
“你去告,告再大聲今夜也不會有人聽到的。”
……
皇宮的夜空上,遠方露出了魚肚白。
高太監帶著洗漱的宮女來時,發現殿前的侍衛太監都被支開了,隻有皇帝一個人坐在殿前的禦階上。
“陛下?”高太監一時沒弄明白這是個什麼情況,瞥了一眼殿門,“陛下為何在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