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前麵的禪房時, 天邊已是金星初升。
這座四合院裡還是沒什麼動靜,進屋前夏洛荻特意停下來,留意了一下對麵那座半夜無人的禪房, 恰巧此時那間禪房的門被人從裡麵打開了,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孩端著一盆水, 打著哈欠走出來, 潑在庭院裡,隨後走出了四合院, 像是要為自己的主人打熱水洗漱去。
又有人了?
屋裡裴謙坐在椅子上, 把懷裡的魚往桌子上一放,看著它的死魚眼,愁道:“查了一整夜, 也就斬獲了一條死魚,拿來煲湯都隻怕不新鮮,真是丟我們三法司的人。”
夏洛荻看了看魚,又看了看他那張辟邪的臉,主動端起水盆,體貼道:“今晚你辛苦了, 我去給你端盆水洗洗臉。”
裴謙後心一麻,他最怕夏大人突如其來的關心,恐懼地看著她, 然而夏洛荻並沒有如以前那般有什麼附加條件,端著水盆就出去了。
出了門, 夏洛荻就站在了禪院門邊,一邊聽一邊等,不多時,她抬步往門口一站, 下一刻,一個丫鬟端著裝了熱水的銅盆從門外走入,一個不注意,嘩啦一下濺了夏洛荻一身。
“啊呀!”這丫鬟見了這般容貌,先是一呆,又發現對方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一時間慌了神,連連道歉,“這位……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您、您要不要跟我進屋擦一擦?”
“不必,我便住在隔壁……呃。”夏洛荻故作猶豫,又道,“昨夜來廟中時甚是匆忙,換洗衣物都在山下的客棧裡,姑娘可否暫借我一套衣服?”
丫鬟本就理虧,哪敢拒絕,立馬帶夏洛荻進了那間屋子。
“都是些敝府的舊衣服,小姐勿要嫌棄。”
那邊丫鬟翻箱倒櫃地找衣服,這邊夏洛荻借機打量起了這間禪房。
屋內妝粉眾多,碗筷齊備,桌上還有做了一半的鴛鴦繡棚,想來她們居住的時日並不短。
再往裡看去,隻見裡屋的榻上有個女子朝裡躺著,像是在沉睡。
夏洛荻坐下來,狀似無意道:“裡麵這位是?”
“那是我家夫人。”丫鬟找來了一件衣服,遞給夏洛荻,不待她追問,便吐苦水似的抱怨道,“說起我們夫人,那也是可憐人。年輕的時候因容貌的緣故難以成家,好不容易招贅了一個夫君,用家產貼補他起了一間布莊,可自打老爺有了產業,便日日嫌棄起夫人的容貌,當年什麼海誓山盟白頭偕老都不顧了,納了一個江南來的瘦馬。”
夏洛荻:“哦,竟有這等事?”
“我們夫人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性子,那姨娘每日裡同街坊鄰居閒言碎語,淨說夫人貌比無鹽,老爺聽了覺得麵上無光,但也不願和離後分了家產,便另起府邸和姨娘住在彆處,倒教我們夫人這嫡妻天天過得像個外室,好幾次都想尋了短見。好在偶然間娘娘廟的師父下山,開導了一番,將我們夫人帶到這山上,住了三五個月,人便越發見好了。”
夏洛荻忽地說道:“貴主人家的尊姓可是姓‘薛’?”
丫鬟頓了頓,道:“小姐怎麼知道,莫非是與敝府有故?”
夏洛荻換好了衣服,笑道:“我在山下的柴家鎮時,曾見過這薛記布莊,看中了兩匹好料子,因而有些印象,故有此問。”
“可見小姐是同我家夫人有緣的。”丫鬟起了炭火準備給夏洛荻烘衣服時,床榻上那位薛夫人咳嗽了一聲醒轉過來,從榻上撐起身子,啞著嗓子道:“杜鵑……”
叫杜鵑的丫頭連忙倒了杯水過去,喂那薛夫人喝了兩口。
那薛夫人喝了口水,抬起頭,撩開一頭睡亂的長發,露出一張三十四許的婦人麵孔。
她神態朦朧地看向夏洛荻,卻並不似廟裡尼姑描述得那般善妒瘋狂,僅僅是怔了一怔,便向她點頭致意:“家中婢女胡言亂語,讓嬌客笑話了。”
“哪裡,是小女子叨擾夫人了才是。”夏洛荻細細觀察著這位薛夫人,發現她並不能算醜,五官倒也周正,隻是臉上化著極濃厚的妝,妝下靠近右眼側的皮膚顏色有些深淺不一。
夏洛荻以前辦案時,偶爾見過那些天生臉上帶胎記的人,後天無法祛除,便是這樣的。
薛夫人起了身,坐在妝台前,一邊梳妝一邊打發丫鬟杜鵑去沏茶。
“聽姑娘口音,像是外地來的,柴家鎮小地方,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隻有這茉莉花茶,還算彆致,請小姐莫要見棄。”
“豈敢。”夏洛荻客套了一句,又見這薛夫人著手開始上妝,手法熟練,轉眼間已經撲了三層妝粉,將臉上原本的胎記蓋得嚴嚴實實。
……簡直就像宮裡那東瀛來的蒔嬪,迄今沒有人見過她的素顏。
她開口問道:“夫人如此盛妝,可是為了參加今日的紅線娘娘顯聖大典?”
“小姐也知道呀。”薛夫人笑了笑,“對,還沒問過小姐是何方人氏?到這紅線娘娘廟,可也是為了求娘娘賜福?”
夏洛荻道:“我姐妹二人姓秦,出身洛郡,昨夜為登徒子所追逐,故來廟中避難。待今日用過午膳後便打算隨遊人下山潮回山腳的客棧了。”
“洛郡秦氏……”薛夫人回頭再次打量了一下夏洛荻,道,“洛郡多出美人,小姐又姓秦,倒教我想起那句老話來。”
天下誰人不知“南秦姝,北明珠”,隻是一邊死於亂世,一邊更是高居北燕深宮,世人隻知其名,而未見其人罷了。
“洛郡秦氏是大姓,小女蒲柳之姿,豈敢輕攀盛名。”
“何必過謙,小姐姿容已是人中翹楚。”薛夫人梳頭的動作一頓,臉上浮現出恍惚之色,“可依我看,即便秦姝再世,論容貌,也未必比得上這廟中的紅線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