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才人,請吧。”
琵琶聲未絕,尹芯就被內監們請了下去。
又是這樣……
尹芯隻覺麵上火辣辣的,指甲在手心裡摳出一串月牙般深紅的痕跡。
她是青州節度使尹峻娶的外宅生的女兒,一直以來,雖然身家富貴,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奢靡,但卻始終有下仆嘲笑她們母女。至於那個父親尹峻,幾乎從不來看她們,隻有尹家本應參與選秀的嫡女與情郎私奔,為遮掩家中醜事,這貴為節度使的父親才會來請求她,讓她代替自己的嫡女頂替選秀。
在那之前,仆人們輕慢她們母女已久,每月都奉上的珍珠綾羅也都被家仆克扣了八成。她母親又不會爭,成日裡瘋瘋癲癲地等死……但她不能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既然蒼天將這個機會送到她手裡,那她就一定要把握住。
紅線娘娘有靈,她是一定要成就鳳命、教她那無情的父親刮目相看,教萬人看著她如同鳳凰一樣翱翔九天……
可為什麼她還是得不到皇帝的青眼?分明她都已經這般拚命了,都沒有害過什麼人,所有人……皇帝的目光卻都在這個長她七歲女人身上。
“尹才人,您沒事吧?”
尹芯蒼白著臉,眼前的一切似是天花亂墜一般,茫然地點了點頭,下了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剛端起酒杯,就聽到旁側傳來細小的嘲弄聲。
“真當自己能豔驚四座了,主位都沒動,敢這麼出風頭,生怕彆人不知道她是個‘玩意兒’。”
新焙的酒液灑出了杯沿,落在她精心點綴好的指甲上,如同一滴鮮血一般,耳中嗡鳴聲不斷,一直以來紅線廟的那晚,那個催促著她的聲音在腦中越發明晰。
——世間之人皆有命數,若你諸事不順,必是有人擋了你的命。
——你害怕殺人……哈哈哈哈,墓穴裡的骨頭們也都是這樣想的。
——狠下心去做吧,這世上做人上人的,哪一個不是滿手鮮血,去做吧……
她猛灌了一口冷酒,抬眸看向金華殿中央。
夏洛荻被點上去,還真的有人搬了桌椅來,並用四麵屏風將她圍了個緊實。
“這是?”崔太後見一個提箱子的匠人坐在裡麵,而夏洛荻也找人借了把折扇進了屏風裡,有些不明白。
“回母後,此乃‘影子屏風’,煬陵城中當下時興的物事——說是有善口技的說書先生坐在其中,一邊說書,一邊用口技來敘其聲,再讓怕匠人在屏風上以皮影演,如是聲、形、事皆能同時觀賞。”
“卻是個新鮮玩意。”崔太後轉念一想,這影子屏風這般複雜,若非有所準備,豈敢上來獻藝,遂麵色略微轉晴,“看來是下了些心思的,也算她有些眼色。”
一側的封瑕看到藍後臉上始終掛著微笑,便道:“莫不是有什麼驚喜?”
“陛下且看著吧。”
“卟”一聲折扇敲桌子響,金華殿中眾人俱寂,殿內燭光挑暗,唯餘屏風上有一男一女兩個皮影人。
略帶靡啞的女聲自屏風內傳出,平鋪直敘開一樁故事。
“卻說某年某月,有富商齊某乃回家奔喪,兼與同族兄弟爭奪家產。回京路上,在布莊遇見一佳人薛氏,與薛氏相處多日後,娶其為妾,養在當地,因富商齊某還要仰仗家中悍妻的家世為自己爭奪家產,又唯恐此去遭同族兄弟謀害,便在回家前將一半身家托付於薛氏,囑咐她等他爭奪家產成事,便回來接她,期間切不可與他人說任何關於自己之事,為確保穩妥,又將薛氏之事交給手下一掌櫃,命其不時看護薛氏,以免人財兩失。”
“齊某離開後,薛氏便有孕,十月後誕下一女。久未見情郎,薛氏十分想念,更想讓齊某見見自己的女兒,但齊某留下的下人看管她甚是嚴苛,讓她被圈禁在小小的宅院裡不得出。”
皮影從成雙成對,到女人抱子獨守空房,哀婉不已。
“齊郎啊齊郎,你為何不來見我?莫不是城中有那千金貴女,還是家財萬貫,好叫你迷了眼?忘了幾十裡城外,還有我這麼一個紅顏?”
“年複一年,倘若囡囡將來要問阿爹何在?我要如何作答……再等下去,等到我容顏衰老,你豈不是會忘了當年卿卿之言?”
“我且得逃出去,趁著年華尚早,帶著女兒去見見你,你見了她,必會可愛可憐。”
披頭散發的夫人趁夜鑽出高門大牆,坐著牛車趕到了她夢寐以求的城池中。
一片片上都氣象,叫抱著孩子的薛氏左顧右盼,很快便在一處富麗堂皇的宅院前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影子。
“齊郎!齊郎!”薛氏撲上去,淚水縱橫,“你可還記得我?”
然而那齊郎卻好似不認識他一般,身後婦人質問道:“夫君,這是哪路的小蹄子?怎還抱著個小娃娃,莫不是背著我在外偷情?”
正妻的質疑讓齊郎遲疑了,他厲聲道:“我堂堂王孫,豈認得這瘋婦!莫不是抱著孩子來騙錢的,也不照照鏡子,你算是什麼南秦北珠,也敢到我們這般門庭中打秋風!”
“打出去就是,看她年輕可憐,莫下手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