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臉上露出狂熱又崇拜的神情,道:“試問古往今來,便是那些彪炳千古的開國雄主,誰人又能稱得上謀略勝於公主?”
“是嗎。”
朱瑤兮按了按眉心,道:“倒杯死藤酒來。”
宮女一怔,道:“公主向來自律,死藤酒從不輕碰,今日……”
“不是為我。”朱瑤兮眯起眼睛看著酒杯裡晃蕩的淡青色酒漿,輕聲道,“我忽然想起,我那師兄,好似根本就沒有反抗,就接受了我,這很奇怪。”
“公主懷疑他?可他是樂相門下的,此番謀事,也幾乎是樂相之下出力最大的。”
“秦姝已經翻不出什麼水花了,至多罵一罵封逑,想逼封逑在還朝大典上做出什麼不當之舉,除此以外,她彆無招數。”朱瑤兮道,“但她這麼張狂,我總覺得她是和我一樣,我吸引我關注她的一舉一動,從而為真正的殺招做掩護。”
宮女語塞。
朱瑤兮將酒杯放下來,道:“我們這邊自不必說,樂修篁是她的滅門仇人,她不可能與之聯手……那就隻剩下我那無利不起早的師兄了。”
聞人清鐘是個處事圓滑的人,圓滑到你都感覺不到他的圓滑。彆人還沒聞到風向的時候,他就已經果斷反水了。
這些年,扳倒夏洛荻的時候他站齊王,扳倒齊王的時候他站清流,清流之首樂修篁下獄的時候他又投了皇帝,如今又放出樂修篁,自然而然地站到了他這邊。
這人從來不吃虧,在混沌的官場裡可謂做到極致了。
“公主若不放心,此人左右不過一文弱書生,我等可殺之。”
“不,他身係煬陵眾世家的人脈,不然你以為封琰為何不殺他,因為他在朝中的地位無人可代替。”
“那他就沒有背叛我們的理由。”宮女道,“公主既然說了此人唯利是圖,那如今整個天下將落入公主之手,他又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朱瑤兮拿了另一杯酒來,道:“死藤酒是好東西,能把人的心事扯出來淩遲殆儘,我想試試。”
……
“聞人大人,聽說藏珠殿那妖婦大罵太上皇,太上皇揚言要活活燒死她,卻不知今日這大典還能進行下去否。”
朝堂之上,整個煬陵所有受邀雲集到此見證太上皇還朝的權貴裡,聞人清鐘一反常態,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遊刃有餘地在這些權貴裡周旋。
誰都曉得,封逑受不得激,最易發狂。
在前朝時,朱明叛逃之後,他就曾到處追殺宮妃,殺了幾十個寵妃。
餘下熬到封琰坐上帝位的太妃們自那之後便心灰意冷,入了重明觀修行。
“……好在聽說有幾位修行的太妃們出來了,她們最曉得如何安撫太上皇,應不至於在大典上出什麼幺蛾子。”
“說來也古怪,那些太妃們三四十有餘了,如今還要尊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公主為尊後。”
“那在南邊的崔太後怎麼說?”
“沒消息,眼下這情形亂成一鍋粥了,還能回京送死不成。”
議論聲裡,一個宮女繞到朝堂前麵,找上聞人清鐘。
“聞人大人,公主有請。”
嘖,還是來了。
在同僚們古怪的視線裡,聞人清鐘背著手離開了朝堂,到了後麵的宣政殿。
確切地說,是宣政殿西側的露台。
正月的寒風吹起露台上的紗幔,間或有冰晶從外麵吹拂進來。
“師兄,坐。”
聞人清鐘不由得看了穿著朱紅飛鳳宮裝的朱瑤兮一眼,有點替她冷。
不過她本人似乎並不在乎,坐在寒風裡,像在暖閣一般自在。
“大典在即,公主所為何事?可是臣起草的大詔有什麼不當之處?”聞人清鐘坐下來,雙手緩慢地籠在袖子下麵。
“也不是什麼大事,都是同門,師兄何必見外。”朱瑤兮微微一笑,轉著手裡的酒杯道,“師兄冷嗎?”
廢話。
離地十丈高的露台,正當著西北風,坐椅還是玉石做的。
皇帝也是好在這地方大冬天給他們畫餅,七年內打過江去,十年內大魏一統,一說就是半個時辰,精神奕奕絲毫不抖。
練武的都這麼能抗凍嗎?
出於讀書人的氣質,聞人清鐘不得不說道:“還好。”
“還是喝杯熱酒暖暖吧。”朱瑤兮拍了拍手,有個宮女端著兩個瓷杯過來,放在桌上。
青碧色的酒液,看起來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端上來的是兩杯酒,而朱瑤兮手裡已然有了一杯了。
“公……師妹還有彆的客人要招待?”聞人清鐘看著那多出來的一杯問道。
“光我們同聚,好似有些不公,待會給下麵藏珠殿的小師妹也送去一杯。”朱瑤兮將手裡的酒杯拿到露台外,好似想去接外麵飛落的雪花,“隻是宮女粗心大意,不小心弄混了,這兩杯裡,一杯綠蟻酒,一杯死藤酒,師兄莫喝錯了。”
聞人清鐘眼底一沉,麵上也還掛著笑:“綠蟻新酒家家戶戶皆有,這死藤酒卻聞所未聞,有什麼說法?”
朱瑤兮隨意道:“死藤酒有依據人心所想而造夢之能,其中有三不飲:有情人不飲,有仇人不飲,求不得不飲。”
“若強行飲之……”
“日日困於沉夢之中,直至瘋癲發狂,肺腑儘碎。”朱瑤兮鬆開手裡的酒杯,隨著一聲細弱未聞的碎瓷聲傳來,她笑道,“我還要給師妹送去,師兄快選吧,酒要冷了。”
“……原來如此。”
聞人清鐘餘光輕輕掃過露台下不遠處的藏珠殿,出乎朱瑤兮意外地,他挽袖拿起第一杯酒,飲儘之後,複又拿起第二杯,同樣毫不猶豫地一飲而儘。
隨後他向朱瑤兮展示那空空的酒杯,道:“古有孔融讓梨,今有師兄貪杯,她這人向來不討人喜歡,這回沒她的份,還是等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