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時藏珠殿走水的意外過後,宮人們帶著寶冊、玉璽一一登場,封逑也安靜得很……與其說是安靜,倒不如說像是被喂了什麼藥,昏昏沉沉地被人架上了龍椅。
之後新的太監誦讀還朝大詔,內閣以樂修篁為首輔,賀公為次輔,其餘閣臣,除聞人清鐘外,換了一批世家出身的權貴,至於寒門春闈出身者,一律下放至州郡。
在這場宮變中最終得益是世家權貴們直到冊封結束,都沒瞧見李太師帶著羽林軍殺進來勤王,這才安下心來,享受起了宮宴。
“世事變幻,誰能想到,如今還有這麼一出呢。”
“李攸唯一的孫女還在宮裡,他也不是鐵石心腸,想活命自然要妥協。”
“不妥協還能怎麼辦?能去帝江關招陰兵不成。”
列席的還有不少留京的武將世家,他們向來不參與朝廷的黨爭,隻效忠於封琰一人,但此時此刻,人人都在說封琰可能已經死在北燕,他們必須為宮裡那唯一的皇子做打算。
而且朝廷給出的如樂修篁作為輔政大臣、內閣代天子行事等等一係列製約封逑的保證聽起來還極為靠譜,應該不至於會讓封逑重演當年禍害江山的悲劇。
大不了,等皇子成年了,想法子毒死封逑了事。
但他們終究鬱憤不已,等到西陵公主盛妝登堂,在封逑身邊並立的位置坐下後,一腔憤懣終於爆發了。
有人喝了三兩禦酒,高聲道:“彆的老夫勉為其難接受了,可崔太後毫無過錯,憑什麼要廢其尊號,立西陵公主為後?!”
皇位上的封逑沒有說話,端坐在龍椅旁的朱瑤兮等的就是這番發難。
她就需要有人來質疑,然後再壓服之,彰顯自己對魏國的重要之處。
但這話不能她本人來說。
就在她捋了一下步搖以做示意之後,同樣好似半醉的聞人清鐘開口道:“老將軍暫且息怒,局勢丕變非我等所樂見。然太後崔氏涉先皇後常氏之案,隻要燕主想,他便可師出有名,廢後非一時之想,乃為家國所慮。”
“那……那也不至於封西陵公主為後,這成何體統!”
“西陵公主並未正式受封,算不得入宮為妃。如今前線戰事不利,待軍報一至,北燕必趁勢兵犯我境,眼下封西陵公主為後,是為消解戰禍。”
武將們一個個被懟得啞口無言。
“說起來。”誌得意滿的賀公同樣露出滿意微笑的朱瑤兮道,“都過了這麼多日,也該是前線軍報到來之日了,待軍報到了宮中,今日便索性把和談的事敲定下來,想來以公主的盛名,無論何事都好談。”
朱瑤兮的目光一一掃過大殿上這些魏人。
她驀然想起來,身下這位置,也曾是她哥哥朱明坐過的地方。
——哥哥,你看到了嗎?當年你是階下囚,仰賴帝王恩寵而活,下麵的都是嘲笑你的目光。
——而今日我坐在這裡,這個當年生殺予奪的君王如今隻不過是我手上的傀儡。
——他那張龍椅,也終究屬於我。
一切的一切,都隻消一道來自帝江關的敗訊。
或者說,封琰的死訊。
“報!!!”
一道等待已久的聲音穿過大殿外長長的宮道,百裡加急的傳令者一路暢通無阻地直入宮禁,在宮外呈上軍報,臉頰赤紅。
“前線如何了?”賀公忍住上揚的嘴角,故作難過道,“你直說吧,諸位公卿今日皆是為此而來的。”
“報!”傳令的小兵激動道,“陛下桐燧一戰大敗北燕二十萬大軍,我大魏三路大軍乘勝追擊,三日前已連下北燕十州!”
賀公的笑容還凝結在嘴角時,便見身側紅影如鬼魅般掠過。
報信的小兵手上的軍報被一條破空而來的紅色披帛一卷而走,直接落入黃銅燈樹上燃燒成灰。
朱瑤兮一雙鳳眼帶著凜冽的煞氣,道:“謊報軍情,當殺。”
賀公馬上反應過來,帶著一絲未知的惶恐,極力道:“對!五日前才剛有陛下在桐州被圍的軍報傳來,怎麼這會兒就變成了大勝?此人必是北燕所派細作,想讓我大魏戰後鬆懈,拖下去仔細審問!”
傳信小兵大呼冤枉,但很快就被禁軍拖走了。
整個朝堂大殿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安靜裡,然而軍報一旦暢通,那就是接二連三地來。
就在第一個傳信小兵被拖下去之後,第二道軍報從宮門外傳來——
“中州朱雀大營捷報!我軍自霞州北渡,四路大軍會師朔京!”
不等眾人回過神來,第三道軍報來了——
“報!嘯雲軍大將公西宰已領全軍降於陛下,如今燕國已有七州望風而降!”
在場的世家權貴恐慌了起來,尤其是今日上了內閣名單的新閣臣們,他們算是投效到封逑治下的第一批,倘若封琰沒死,回來先處置的就是他們。
“這一定是假的!那可是二十萬大軍!越王……陛下他才帶多少人馬!怎麼可能大勝!”賀公慌忙看向朱瑤兮。
他剛說完,便有一個明顯有官階的人策馬從宮外飛馳而入,一身風雪,手上提著一個方盒子,眼神亢奮。
“中州白虎大營捷報!陛下已斬下朱明首級!命我等送回煬陵!”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那木盒。
他說,那木盒裡是朱明的首級。
“不可能、這不可能……”賀公恐慌不已,他曉得這木盒一旦揭開來,那他和朱瑤兮所有的籌謀,都會徹底粉碎得渣都不剩。
朱瑤兮看著那木盒的雙眼逐漸染上赤紅,就在她幾乎要動手的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從殿外傳進來。
“我不得不說,你這局棋下得漂亮。”
“可說到底,但凡棋局,終有被將死的一方。”
“夏——洛——荻——”
“這回就叫對了。”夏洛荻立在大殿外,目光掃過殿內一張張驚恐的麵容,最終對上朱瑤兮震怒的雙眼,道,“可你也被我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