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綢一出,赤練蛇般撕出風聲,卷中一人往回一扯。
“我今日雖敗,但他日封琰必要拿天下來贖你——”
朱瑤兮確定她卷中一人,但她蓄力一拖,紅綢那頭卻屹如山嶽,半分也撼動不得。
緊接著,她聽到封琰帶著冷漠的聲音——
“敗寇如你,已不堪論天下。”
隨著風聲一振,四麵八方的弩聲連番響起,朱瑤兮頭上珠釵落地,長發披散,她那絕代妖嬈的麵容上還殘留著某種錯愕的的神色。
她不該就這麼死,她本應該贏的。
她會一步步建立新的紅線教,蠶食大魏,以質子為要挾,兼並兩國,然後登臨帝王冊。
那時,誰都不會想起,她曾是一個被狠心的兄長送給韃靼人和親的柔弱小女孩。
那些敗者,隻配在她腳下匍匐稱臣……
鮮血迸出的時候,朱瑤兮的雙眼短暫複明了起來,她看見了魏宮朝堂高高的穹頂,看見了殿中猶帶血腥味的狼藉宮宴,她還看到了殿外羞慚且愧疚的魏國群臣。
一枚漆黑的棋子從身後的禦階上滾落下來,在她身中數箭的身軀旁滾了兩圈停了下來。
夏洛荻走入了她的視線內,無悲無喜的麵容看著她。
“樂修篁一直怕我成為你,我也一度以為我會成為你。”
“可到頭來,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
“現在,這枚黑子,還你。”
朱瑤兮沒有等來任何人嘲諷她,身邊密集的腳步聲遠去,大殿的門將月光封存在外麵,殿內隻有燈火幽幽,映照著暗金色的龍椅。
朱瑤兮她奮力爬起來,一點點爬上那禦階,爬上那象征著天下之主的位置。
坐進去的一刹那,她無聲地笑了起來,這一生的執念,彙聚在喉中,輕喃了一聲。
“萬歲……”
……
燈火幽微,濃雲逸散,月亮重新掛上了天穹。
魏宮上方罕有這般星河浩渺的時候,即便是藏珠殿的大火未全然撲滅,宮中每一個人的動作都不禁舒緩了下來。
這場宮亂,或者說這場戰爭,最後一條人命已經終結在了身後的大殿裡。
“臣等……臣等誤會了夏大……”已然聽到紅線娘娘真實身份的群臣們看了一眼封琰的臉色,又改口道,“請昭妃娘娘恕罪。”
“得了吧。”封琰索性和夏洛荻一起坐在台階上,看著下麵一個個頭發花白的腦袋,道,“愛叫什麼就叫什麼,反正她這昭妃的日子也坐不久了。”
“啊?”
“陛下的意思是……”夏洛荻輕咳了一聲,唯恐封琰這時候說漏嘴,解釋道,“我身世曲折,雖然功過相抵,但不宜為宮妃,容易教壞其他妃嬪。合適的時候,或許會安排我進觀修行。”
封琰扭頭看她:“你要當尼姑?”
夏洛荻壓低了聲音強調:“帶發的。”
“那我也要去。”
“重明觀隻收尼姑。”
“你看蘭音師太攔不攔得住我。”
夏洛荻一陣無語,苦口婆心勸道:“倒行逆施非仁人君子所為……”
“那還不是因為老子這輩子就單喜歡你這婆娘。”封琰麵無表情道,“你敢去我就敢再在重明觀旁邊蓋個失明寺,隻收和尚,天天牆頭盯著你敲木魚。”
“……”
打打殺殺了一整天,明明肚子裡空空如也,現在卻突然覺得飽了的群臣聽著上麵昏君的昏言昏語,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直到有人來報,藏珠殿火熄,他們隻搶救出渾身燒傷的封逑。
“還活著啊……”封琰嘖了一聲。
為免皇帝在史官麵前又說出什麼不合普世道德的逆論,群臣們連忙搶道:“太上皇被燕主劫持,險死還生實乃大幸,如今首惡俱已伏誅,當昭告天下我魏國大勝之喜事才是!”
“對對對,聽說太妃們也都出來了,就把太上皇交給太妃們處置……照顧。”
“也將此事告知在外修行的太後娘娘,臣等這就去文淵閣安排……哎聞人大人去哪兒了。”
官袍上還帶著血,就急吼吼要去上工的群臣走後,原地就隻留下封琰和夏洛荻。
結束了,到底是結束了。
夏洛荻心裡沒有什麼歡喜,她回望了一眼身後的大殿。
其實她很明白樂修篁在擔心什麼,身後無可救藥的朱瑤兮,是她的倒影,是她一直以來恐懼著的心魔。
“你還在看什麼?”封琰牽起她,“今晚什麼都彆想了,回家睡你的去。”
“回家?”
夏洛荻遲鈍了一下,才知道封琰指的是她甜水巷的家,視線從交握的雙手挪到封琰的側臉上,好奇地問道:“這麼長時間以來,你就真不怕我變成她那樣的人?”
“你若當真變成她那樣的人,無非是心裡少了點東西。”封琰道,“把我加進去試試看?”
“……”
封琰不滿地轉過來,隻看到夏洛荻在笑,又重複問道:“加了嗎?”
“加了加了,本部堂都撐死了,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