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詢是在第二天下午時準備上霍染因的門的。
年三十的下午, 路上已經沒有多少人了,絕大多數的店鋪都關了門,隻剩下些許禮品商店還看著門臉, 賺年前的最後一茬錢。城市一下子空曠安靜了許多,好像伴著暮色,馬上就要進入垂垂欲睡的階段。
這時候上門,總該帶點伴手禮。
紀詢走入一家禮品店, 當頭的一個貨架就擺著各種各樣的酒。
他隨手拿起瓶粉紅色的香檳,正想結賬,忽又產生了些遲疑。
帶酒上門,是不是有點危險?雖然說大家都是男人,哪怕真發生了點什麼,也沒有人會吃虧,但他在曖昧時期主動帶酒上門, 哪怕沒有主觀意願, 客觀情況下,也顯得很迫不及待要借酒亂性似的……
他猶豫得太久了, 老板忍不住催促:“要買嗎?我要打烊了, 老婆在家裡催了。”
瓜田李下,謹慎為上。
“買。”紀詢回過神, 放下酒, 隨手拿了包茶葉, “這個。”
他掏出手機準備付錢, 手機叮一聲, 霍染因正好發來消息。
“到哪裡了?”
老板眼尖,看見他手機屏幕,善意地笑:“你家裡也催了。”
“是朋友。”
“哦。”
最後結賬的時候, 老板的神色滿懷不信,大概在想“一年365天,364天都可以約的朋友,怎麼非要在和家人團聚的大年夜約”?
不管對方信不信,反正紀詢拎著茶葉,敲響霍染因家的門。
“你來了?”霍染因開了門,裝束和平常一樣,如果不是急著來開門,導致指縫間殘留著一丁點麵粉的痕跡,很難猜到他剛剛正在廚房忙活。
紀詢舉起茶葉:“新年快樂。”
“還差七個小時才跨年。”霍染因嚴謹糾正,他接過茶葉,麵露迷惑,“為什麼帶茶葉?”
“本來想帶酒的。”紀詢嘴巴一禿嚕,說漏了,但這無所謂,他若無其事打補丁,“不過沒買到合意的,就帶茶葉了,晚上吃完餃子再品茶,也是個人間樂事。”
“不用擔心,我家裡有酒吧,想喝什麼都可以調。”霍染因將茶葉收起來。
“呃,這倒不必——”
紀詢說著,進了門,發現對於單身居住的人而言,霍染因的家大得可怕,三室兩衛,看上去足有140平,而且裝修高檔豪華,彆的不說,看霍染因剛才提到的酒吧那塞得滿滿的酒櫃,就可見一斑。
但這個屋子給人的最鮮明的印象,不是它的豪華。
他環顧了一圈,其實就是大略掃了一眼,這也已經足夠了,他看見陽台上一件晾著的衣服都沒有,玻璃櫃子裡都是空的,茶幾上同樣什麼也沒有,沙發——沙發表麵還蒙著層塑料膜,真可怕,不會是全新的吧?
他轉回頭,再看向霍染因。
霍染因是獨立的,屋子也是獨立的,他或許會在這個奢華空曠的房子裡休息,但永遠不會在這裡駐留。他和屋子,對彼此都絕情的很。
“我有個問題。”紀詢說。
“什麼?”
“我們差不多上個月月中見麵的,到現在算是二十來天吧,你有回家睡足一周嗎?”
霍染因遲疑了下。
“那就是沒有。”紀詢嘖嘖有聲,“租房子的錢什麼的就不說了,明明身處資產階級的天堂,你卻願意拋棄按摩浴缸,放棄快樂酒吧,遺忘兩米大床,割舍望月露台,為了人民群眾不怕苦不怕累,爬得了山挖得了土,開得了槍救得了人,就憑著這種金錢至下正義至上的覺悟,警局實在應該給你多頒發幾個勳章。”
“……你再貧下去,晚上不看春晚光看你了。”霍染因沒好氣說,“餃子還沒包多少,進來一起吧。”
“你廚房裡有刀吧?”紀詢問。
“當然。”
“刀和我,你隻能選一個。”紀詢坦然自若,“有我沒它,有它沒我。”
“……”
霍染因家裡的廚房是敞開式廚房,中間有個島台。
紀詢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從他所在的位置,他能很輕易地看見背對著他的霍染因雙手撐了撐桌子,光用背影就寫出兩個“無語”大字來。
接著霍染因開始收拾桌麵,廚房裡所有刀具,包括尖銳物品,都被他統一收拾起來,放到了吊頂櫃子中去。
“好了。”收拾完了,他回頭,“東西都沒了,您可以移駕了。”
紀詢移駕入廚房。
其實廚房裡的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餡料調好,麵皮擀好,剩下的,就是把餃子包起來,托盤上確實也有一整盤包好的餃子,一個個規規整整,跟從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紀詢覺得它們太缺乏靈性了。
動手之前,他先找工具:“有一次性手套和圍裙嗎?”
霍染因:“水池旁流理台下第二層抽屜裡。”
紀詢很快找出相應的東西,和袁越買菜送圍裙差不多,霍染因的圍裙也是買烹飪廚具贈送的,這種細小的廚房用品,似乎永遠不會出現在男人的購物清單之中。紀詢看著深藍色無花紋的圍裙,慣例評議兩句:“雖然袁越的粉紅色圍裙太過出挑讓人眼疼,但你這種圍裙,又寡淡得像是水管工人的工作服……”
他翻出了兩條圍裙,回到霍染因身旁的時候說:“你不係上一條?”
“我不需要。”霍染因說。
他看上去確實不怎麼需要,包餃子總需要麵粉,而麵粉這種東西,稍不注意,就會灑到到處都是。但霍染因的手掌仿佛帶有魔力,再細致的粉末,到了他掌心,都規規矩矩,隻在他掌心停留,他依然一身乾爽。
“都拿出來了,還是圍上吧。”紀詢提議,他已經抖開了圍裙,拿在霍染因身前了。
霍染因瞥了一眼自己拿餃子的雙手。
紀詢聞弦歌而知其雅意,主動說:“頭低一下,我幫你係。”
霍染因垂了頭,抬起手,黑發底下,衣領之上,是一截天鵝似的脖頸,他係上圍裙的時候不免碰到霍染因的腰,對方身材很好,腰卻很細,又不是女性那樣柔軟的細,而是一種勁實,藏著力量的細。
紀詢被喚醒了記憶,現實疊加著回憶,帶來了加倍的刺激,讓他幾乎覺得自己碰到了一道藤蔓,似乎在多呆兩秒鐘,這到藤蔓就會順上他的手掌,將他纏繞。
紀詢匆匆係了個結,趕緊將手收回。這時霍染因說:“我眼睛上是不是沾到了什麼?”
他抬眼一看,霍染因的眼皮上確實沾了點麵粉。可能是剛才抬手的時候不慎弄到的。
他抽了張紙巾。
隔著紙巾,當紀詢手指按上來的時候,霍染因眼珠微微一轉。自指縫間,紀詢看見霍染因的眼底,隱隱約約閃著碎鑽似的光。
小小的插曲之後,兩人都若無其事。
至少紀詢假裝自己若無其事,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不對勁。
他們繼續包餃子,但紀詢包的餃子太靈性了,隻包完一個,就被霍染因趕出廚房,好在原本就不差多少,沒過一會,餃子下了鍋。
三次水沸後,紀詢先嘗一口,熱騰騰的餃子帶著汁水入口,他讚歎一聲:“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做飯的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