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早上, 墨珣和倫沄嵐又讓倫沄軻駕著馬車接回了倫家。
大概是要過年了, 到處洋溢著喜氣, 而或許是大了一歲的緣故, 一直很調皮的倫素月變得沉穩了不少。墨珣這次見他的時候,他笑得十分矜持, 率先開口喊他,“墨珣弟弟好。”
“素月哥哥好。”墨珣邊說話邊笑, 咧開嘴露出兩排白牙。
而倫素程對上墨珣的時候,變得有些奇怪了。那個笑眼神就像是在看曾經被自己護在身後的犢子突然一夕之間長大了, 除了震驚之外,還有許多不可言說。
墨珣到底是讀了書,有了教習先生後,在倫家人看來, 他的言談舉止都變了不少。倫沄軻頻頻點頭,直道是安秀才教得好。
倫素程因為被父親從墨珣那處帶回的筆跡打擊到, 愈發勤勉, 學習也更加刻苦了。今年學堂散學時, 他還得了先生的專門誇獎,獎勵了一塊墨。雖不是什麼名貴的墨,但勝在是個獎勵,帶回家也倍有麵子。
這次墨珣來家裡, 倫素程等他與諸位長輩見過禮之後, 果斷地拉著他進了書房, 顯然是要親眼見見墨珣的字跡了。
墨珣見到桌上的那幾張紙覺得有些眼熟, 畢竟是自己的筆跡,多看幾眼還是能認出來的。他偏過頭去看倫素程,想問問倫素程要做什麼。墨珣其實是知道自己少了幾張作業的,但問過之後說是倫沄嵐拿走了,他便不多追究了。反正都是些安秀才檢查過的,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倫沄嵐要就拿走唄。
倫素程一向不愛走什麼彎彎繞繞的,直接就告訴墨珣,想讓他寫幾個字。
墨珣細細打量了倫素程一番,確認了他是以很平靜的語氣在說這些話,而不是心懷妒恨什麼的,這才坐到了椅子上。
因為倫素程日日練字,所以筆洗裡頭現成的,而墨則由他來磨。墨珣以往在家裡,那個墨也是自己研的。起初倫沄嵐安排了雪鬆來幫他,但被安秀才拒絕了。安秀才覺得這種磨墨,多稠多稀,加多少水,配什麼紙,怎麼寫不會暈開,會不會洇,洇開了會是什麼樣的,這些都有講究。而作為寫字的人,墨珣理應知道這些。
墨珣想了想,倒也沒拒絕倫素程的動作。反正自家兄弟,寫糊了就糊了,又不是在鬥什麼。他也沒問倫素程想讓他寫點什麼,就順手寫了個“天道酬勤”。因為怕打擊到倫素程,他還刻意用了很規整的字體,而不是自成一派的那種。饒是這樣,也讓倫素程不住地點頭。
倫素程知道墨珣跟著安秀才不但是習字,還讀了些書。當時父親把這事當作激勵對他說的時候,倫素程除了有些意外之外,並沒有旁的想法。但後頭一聽說墨珣要進縣裡頭讀書,倫素程便有些坐不住了。原先父親就提過,等他大一些了,便送他到縣裡頭去,這個承諾還沒兌現,墨珣就要先他一步了。
“你讀了哪些書啦?”倫素程本來不急於到臨平進學,但墨珣小小年紀都要去了,他也有些坐不住。而倫沄軻也允諾過:隻要此番過年,二舅校考他的課業通過,他便可以跟著一道進縣裡。
“正讀到‘四書’。”“四書”是《論語》《孟子》《大學》《中庸》的合稱,墨珣在安秀才的指導下,剛學完《論語》。
倫素程一臉見了鬼的表情,隨後,他便仔細打量墨珣,想從他的神色中辨彆出他是否有撒謊。
墨珣自然坦然得很,彆說四書了,他連五經都讀過呢!
“善與人同,舍己從人……”倫素程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後緊盯著墨珣,似在等他說話。
“樂取於人以善?”不知道是不是要讓他接下一句,墨珣接上的時候還有些疑惑。
“所謂誠其意者……”
“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
“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墨珣抬著頭與倫素程對視,“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
……
倫素程滿臉寫滿了“倍受打擊”,他不甘心地又多問了幾句,見墨珣仍是對答如流,沒有絲毫的遲疑便接上了,立刻朝墨珣拱拱手,“愚兄當真是自愧不如。”他自己本身已經比同學多讀了書了,像他剛才開口問的《中庸》裡的句子,還是他最近閒下來順手翻閱記下的,沒想到墨珣竟然能接得上。
“大哥……”墨珣麵上不好意思了,但心裡卻十分坦然。本來他活得久,讀的書就比彆人多,倫素程自愧不如是正常的。但作為一個隻有六歲,馬上要七歲的孩子來說,讓十歲孩童自愧不如,明顯是有問題了。他伸手去包住倫素程的手,這一年他雖然長得快,但那雙手還是比倫素程小了不少,這一包也沒包上。但墨珣不介意,隻是開口道:“大哥不要妄自菲薄了,你跟著學堂的先生學習,先生定是要顧慮到所有學生的接受水平的。而安先生隻有我一個學生,自然是緊著我來。”
倫素程知道墨珣不過是安慰他罷了,就算他有私人先生,學習進度也是趕不上墨珣的,更何況他還那麼小。
隨後,倫素程還想問問墨珣是否已經開始寫文章了,但潛意識裡又覺得還是不要開口為好。總覺得無論是得到哪個答案,自己都不會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