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珣直到攥緊了書袋走出梧村書院時都還怒氣衝衝的, 牙齒咬緊了往倫府的位置走。等看到“倫府”二字, 墨珣反而頓住了。
明明今日才給安秀才去信, 可他又犯錯了。這才過了個半年, 他就把安秀才的教誨又拋諸腦後了。墨珣隻覺得腦袋裡“嗡”了一聲,左手掌心裡又傳來了當初的痛感, 而靴中如同灌了鉛一般,使得他好半晌才上前去敲門。
門房見他這麼早回來還奇怪, 這都還不到用午飯的時候呢,卻也沒多問, 隻把墨珣引了進去。
“珣兒,你怎麼這麼早……”倫沄嵐原是在唐歡遙那兒逗弄小素晗的,這一聽說墨珣回來,便趕緊迎了出來。
“爹爹。”墨珣不知該如何對倫沄嵐說起, 無論怎麼說,倫沄嵐都一定會哭。說自己不去書院了, 說先生罵自己沒家教……墨珣猛地搖頭, “我與二舅說吧, 爹爹就彆擔心了。”
倫沄嵐張張嘴,最終也隻是點點頭,“那你先上大廳等會兒吧,馬上要吃午飯了。”
“好。”墨珣點點頭, 便將書袋放到書房裡的書桌上後, 坐到大廳裡等著。
倫沄嶽在自己的書房裡讀書, 沒人敢去打擾他。而他也是等到用午飯的時候才出來, 這一見著墨珣,頗有些詫異地挑挑眉,卻沒有當場問他,而是等到用過了午飯,才讓墨珣與自己一道到書房裡頭。
“昨天不是都說好了……”依著他的觀察,墨珣不像是言而無信之人。
“二舅。”墨珣頓了頓,也不知該從何說起。“我在課堂上與那李先生吵起來了。”
倫沄嶽眼簾一抬,“噢?發生什麼事了?”
墨珣張張嘴,知道倫沄嶽這是給他機會解釋了,正要開口,就聽到書房門口傳來了小廝敲門通報的聲音——“老爺,兩位少爺回來了。”
倫沄嶽眉頭皺起,望了墨珣一眼,這才板著臉起身將書房的門拉開。
倫素程與素華兩個正站在門口,見門一開,忙拱手道:“二舅”、“父親”。
“進來!”倫沄嶽聲音一沉,這三個小的是怎麼回事?墨珣一個人跑回來倒也罷了,現在連帶著素程素華都回來了。素程性子比較靜,素華雖然跳脫但是一向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倫沄嶽轉身的空檔,已經在腦子裡閃過無數種可能。
倫沄嶽的書房與倫素華的書房布置是一樣的,隻是現在素華的書房又分給了素程和墨珣,這才變了格局。
“說說,怎麼回事?”倫沄嵐沒有坐到書桌前,而是乾脆站在三人麵前。他乾脆將視線鎖定在自己兒子身上,“素華,昨天不是你自己說要在書院念書的嗎?墨珣和素程跑回來倒也罷了,你跟著瞎鬨什麼!”
墨珣立刻噤聲,他主觀說出來的話可能有所偏頗,若是素華素程來說,倫沄嶽或許更能相信。
倫素華一進屋就讓父親劈頭蓋臉地說了一通,語氣還嚴厲非常,頓時有些虛。但因為事出有因,便也乾脆一五一十將今天在課堂上發生的事情對父親說了。他說話的時候比較容易手舞足蹈,可是礙於在父親麵前,還是收斂了不少。
“墨珣離開學堂之後,那李先生也跟著甩袖而去,不知到了哪裡。”倫素華裝得十分嚴肅,隻是說到現在麵上才有些忿忿地繼續道:“用過午飯之後我與素程再次回到學堂,卻在開講前讓那李先生趕了出來。”
墨珣眼睛一眨,倒是沒料到後頭還有這麼一出。隻覺得李止衍氣量甚是狹隘,與自己相比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想他“九淵元君”護短歸護短,但總歸是會分那些個前因後果。若當真是玄九宗的弟子錯了,那也絕不會肆意放任,該賠罪賠罪、該道歉道歉,禮數上總要顧個周全。畢竟玄九宗不是他墨珣一個人的,羈絆多了之後,便會瞻前顧後起來。
墨珣忙打量了素華素程一番,見兩人似乎沒有對他置氣,倒也放下心來。
倫沄嶽在聽到墨珣向李止衍討要理由的時候,麵色就不大好了,“那‘李涵榮’又是怎麼回事?”
李涵榮的事,素華倒是在午飯期間聽倫素程說及,但此時還是由倫素程開口向倫沄嶽說明更好。
無非就是對方主動挑事,墨珣隻是玩笑一句,竟引來對方挾怨報複。起初是想誣賴他倆偷考引,後頭竟另生一計,將素程的考引偷了去。最終被倫沄軻扭送至府衙,交給知府處理。
倫沄嶽在昨天送墨珣與素程去梧村書院之後,回來便著人打聽了那李先生的事。無非就是感慨他時運不濟,竟屢次考試都碰上非常事件。至於李涵榮,似乎是李止衍的遠方外甥。畢竟李涵榮也通過了縣試,說出來給李止衍加了籌碼,所以得人說了句。“竟還有此番糾葛……”
倫沄嶽沉思片刻,這才把視線移向墨珣,“你是哪裡來的規矩,在課堂之上與先生吵起來?”
墨珣麵上一哂,頗有些訥訥地彆開眼,他當真是一時氣不過。原本他都打算走人了,可是那李止衍不依不饒地又罵他!雖說狗咬你一口,你不見得要咬回去,但總不能讓他追著你咬吧?他咬我一口,我掄他一塊石頭,沒問題吧?
倫沄嶽見墨珣不答,乾脆走到他麵前,“疾學在於尊師1。”努力學習的關鍵在於尊重老師啊。
“教之本在師2。”墨珣有些氣不順,冷不丁地應了倫沄嶽這麼一句。意思是:一個人受何等教育又應該看教導他的老師如何。
墨珣可從來沒把那李止衍當過自己的老師,不過就是個書院的教書先生罷了,教學水平還次成那副模樣。也不知道是如何讓人吹捧得上了天。“觀之以其遊,說之以其行3。那李止衍與李涵榮之流交好,又無緣無故責罰辱罵學生,我並不覺得他有資格作我的老師。”
“那辱罵學生又從何說起?”倫沄嶽見墨珣一張小臉殺氣騰騰,不由得挑了挑眉。
一說到這,墨珣來勁了。他本來就打算告訴倫沄嶽的,“先頭我雖然遲到,但在學堂門口也罰站了足足一個時辰。第二堂課,我進了學堂,才坐下,那李先生便讓我‘滾出去’,說我不配作他的學生。但是我明明事出有因,素華也幫我解釋了,他卻聽也不聽。我隻是問問他緣由,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越說越氣。
這些剛才素華已經描述過了,倫沄嶽點點頭,“之後呢?”
“後來我便不願與他起爭執,乾脆取了書袋要走,他卻趁著我走出去的空檔說了句‘禦人以口給,屢憎於人’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