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對了!”倫素華忽然憶起了什麼, 這就挨到墨珣身邊。他本身不耐寒, 但又不甘心老這麼呆在屋裡, 手上雖然端著個暖爐, 但從腳底上來的寒氣自然沒那麼容易被驅散。此時一靠近墨珣, 倫素華便覺得好像沒那麼冷了。“你定親的事怎麼樣了?”
墨珣本來就猜倫素華會問到自己定親的事,但他又擔心自己如實答完了之後, 倫素華會上外頭去亂說。本來兩人互換庚帖, 已經算是定下大半,就差個確定婚期、迎娶過門了。可宣和帝這個“選秀”的事一出, 他與林醉的婚事就變得名不正言不順了。私下媒聘, 說出去就是汙了林醉的名聲……墨珣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應倫素華,這就怔住了。
好在倫素華這個人, 不需要彆人接茬, 他自己就能說個沒完了。“我聽說宮裡要選秀了啊, 哥兒們議親也要等到選秀之後了……”
倫素華還在臨平縣的時候雖然也聽說過選秀,但臨平離懷陽畢竟太遠了, 他知道歸知道, 了解得卻也並不多。
倫素華自己念念叨叨的, 不多時又提到了胡鑫燧身上去了。“你還記得那個胡鑫燧嗎?到我們書院念書, 不到兩個月就退學了。”
墨珣有段時間沒聽到胡鑫燧的消息, 這乍一下聽到倫素華提起, 明顯愣了一下。“嗯, 自從他從國子監退學之後, 我就沒怎麼聽人提過了。”
墨珣不是一個很好地能夠交換小道消息的對象,但這並不妨礙倫素華繼續說話。
子時剛過不多久,倫沄嶽就讓人過來把墨珣他們叫回屋裡了。今天墨珣他們在外頭呆了太久,倫沄嵐早就想叫他進屋來了。畢竟此時外頭天寒地凍,漢子雖然比哥兒糙上一點,但也是**凡胎。倫沄嵐還擔心會把墨珣凍出個好歹來呢!
越國公與趙澤林在宮裡一般要待到四更天才會回來,墨珣與倫沄嵐就跟倫沄嶽一家一起守歲。
等子時過了六刻,墨珣他們就準備打道回府了。
墨珣抵達國公府的時候,越國公還沒回來,於是墨珣讓家丁將花廳裡擺著的爐子點了,好讓他們能在花廳裡等到兩位回來。
倫沄嵐因為喝了酒,整個人的反應都慢了很多,以至於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跟墨珣說上一句話。
兩人說了幾句之後便聽到外頭有動靜,此時一直守在門邊上的小廝開口道:“倫孺人,小少爺,老爺和夫人回來了。”
倫沄嵐起身的動作也慢了不少,墨珣上前將他扶了起來,這才與倫沄嵐一道出去迎人。
“祖父,爺爺,新年大吉!”
“國公,夫人,新年安康!”
越國公跟前年一樣,在年宴上喝得醉醺醺的。麵對倫沄嵐和墨珣的問安,越國公隻是胡亂地點頭,嘴上嘟囔著,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趙澤林就清醒得很,頷首之後,便也祝倫沄嵐心想事成,祝墨珣學業有成。而後他就出言讓墨珣跟倫沄嵐先回去休息,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墨珣從趙澤林那句“有什麼事,明天再說”裡聽出了不一樣的東西。墨珣自然是沒什麼事了,可能趙澤林說出這麼一句,擺明了就是今天宮裡發生了什麼。
墨珣點點頭,這便帶著倫沄嵐一同回馥蘭院去了。
翌日,幾個長輩都睡到了很晚才起來。以至於墨珣一大早起來鍛煉的時候,整個國公府都彌漫在曙色之中,除了薄霧陪伴之外,並無其他。
等到了用早飯的時間,隻有趙澤林一人在飯廳裡。
“你祖父昨晚喝多了,到現在還沒醒。”趙澤林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裡透著輕微不滿,但麵上卻不顯。
墨珣作為一個晚輩,自然對越國公的行為無從置喙,他在意的是昨晚趙澤林那個留了一半的話。
果不其然,趙澤林並不避諱倫沄嵐,直言道:“皇上似乎又……富態了不少。”
“可是……祖父每天都見到皇上,孫兒並未聽祖父提到過?”越國公每天上朝都會見到宣和帝,如果當真如趙澤林所言,那越國公應該早就有所察覺了才是。
趙澤林搖搖頭,“隻是一點點。”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向墨珣解釋自己看到的,“不過……看起來倒是比以前顯得更年輕了。”
“祖父怎麼說?”越國公總不至於一開宴就醉了吧?趙澤林發現的時候應該就會直接告訴越國公才對。
趙澤林搖搖頭,“可能是因為我很久沒有見到皇上了,所以乍一眼看過去就會覺得皇上顯得有些……豐腴。”這句話一說完,趙澤林便緊盯著墨珣,或許是想聽聽墨珣的看法。
墨珣被趙澤林這麼看得不知該作何反應。“呃……爺爺的意思是……?”上一回趙澤林就已經發現宣和帝變胖了,這點最後墨珣也是認同的,但發胖很可能是因為多方麵的原因協同作用,沒人能保證,就是因為宣和帝服用了丹藥所致。
趙澤林一聽墨珣這麼說,立刻泄了氣。或許是因為墨珣一直以來表現得對人對事都有自己的一番見解,讓趙澤林誤以為可以同他探討一些比較匪夷所思的事。再加上,墨珣早前關於“選秀”一事的猜測,在趙澤林心中留有很深的懷疑。他現在已經認定是宣和帝的身體出現了問題,所以才會十分認真地去觀察宣和帝的變化。
“算了。”趙澤林搖搖頭,“你安心籌備會試吧。”
墨珣一看到趙澤林的反應,張了張嘴,想再說點什麼。
倫沄嵐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心中也有了疑問:他曾有機會見過宣和帝,但是那時隔了比較遠,他隻能隱約看到宣和帝的大體輪廓。而且宣和帝龍袍加身,自然也顯得體型高大。除此之外,他什麼都看不清。對於趙澤林所說的“皇上愈發富態”,他當真沒有概念。“所以皇上……發胖,是……與他選秀有關嗎?”
趙澤林聽到倫沄嵐這麼說,眼睛立刻睜大了些。果然,不是他一個人把這些事串在了一起。趙澤林這就壓低了聲音:“我懷疑皇上的身體出現了問題。”
“那麼,爺爺待如何?”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難道要去質問宣和帝,或是大肆宣揚一番?就宣和帝目前的所作所為來看,他自己本身是想要將這件事隱藏起來的,如果越國公跑去暗示或者質問宣和帝,說自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那到時候,越國公的性命,甚至越國公府所有人的性命,是不是都懸在了褲頭上?
墨珣眉頭微蹙,邊搖頭,邊歎了口氣,“這件事情,最好還是爛在肚子裡。”
趙澤林原以為墨珣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現在聽到他這麼說,才發現,原來墨珣早都意識到了,卻不想再談,所以才一再裝傻。
趙澤林剛要再說,就讓墨珣截住了話頭,“就算我們知道了,又能如何?無非裝傻充愣罷了。”
墨珣目光灼灼,此時正緊盯著趙澤林。
趙澤林果然在墨珣的逼視之下,很快就明白了墨珣的意思。
墨珣那句“待如何”,其實就是在提醒他了。就算他們真的已經猜到了什麼,那也隻能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
趙澤林對這件事太過在意,整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探究事情的後續發展上了。在趙澤林看來,此時宣和帝尚未立儲,若是他的身體稍有差池,那到時候就會使朝廷動蕩、國家分.裂割據,乃至民不聊生。因為著力點不同,所以他根本就沒有在意過越國公府如何。
墨珣本想再提醒趙澤林一句,讓他稍稍約束一下越國公,以免越國公一時情急,當真跑到宣和帝跟前去問。但轉念一想,他話已至此,趙澤林與越國公若還是一意孤行,那他說再多也沒有用。
一時間,桌上隻剩下了碗筷碰撞時發出的輕微聲響。
越國公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這才起身。用午飯的時候,越國公倒是沒有再提昨天宮裡的事了。墨珣看越國公的反應,想來是趙澤林已經在臥房之中同越國公分析過利害關係了。
墨珣尚且沒有那種“隻看外表就能判斷出宣和帝還剩下多長時間活頭”的能力,但依著“宣和帝每年仍十分熱衷於參加圍獵”來判斷,活到立儲肯定沒問題。就算等不及要死了,想來應該也會馬上下詔書的。
墨珣對於“宣和帝會不會死”、“接下來誰當皇帝”還真是絲毫不在意。首先,越國公並不是哪個皇子的黨羽;其次,他本身還沒步入朝堂。這種情況之下要規避風險其實很容易,可明哲保身的後果也很明顯——越國公的爵位雖然還在,但是禦史副丞的實權恐怕會被剝奪。
倫沄嶽這段時間也稍稍放鬆了對倫素華的教學,轉而揪著墨珣,針對會試考試的方方麵麵進行講解。其實會試考的題目跟鄉試也差不多,但墨珣畢竟沒有經曆過,所以倫沄嶽就自己所記得的關於會試的所有,都對墨珣說了一遍。大到押題,小到茅房在哪……
在越國公與趙澤林隨宣和帝到太廟祈福歸來之後,上元節也如期而至。
自打國子監放假之後,墨珣就一直悶在家裡,好不容易遇上個節日,便讓墨珣帶上護衛到外頭玩去。因為擔心墨珣出言回絕,趙澤林還補了一句“把祥元花燈拿回來”。
墨珣哪裡聽不懂趙澤林的意思,但他不知怎麼,總覺著自己自打進了懷陽城之後,除卻回石裡鄉那年,已經連著兩年在上元節遇上林醉了,或許今年也不例外。他其實一直想當麵問問林醉,選秀進宮、成為內命夫、成為皇子妃……這些究竟是不是林醉自己的意願。
是以,對於趙澤林的提議,墨珣並沒有拒絕。加之,他與林醉遇見的地方總是在祥元花燈的攤子前頭,於是墨珣用過了晚飯從越國公府裡出來以後,便帶著侍衛直奔祥元花燈。
攤主還沒將攤子擺起來,就已經有人守在附近了。等到他將花燈掛上了以後,原先站在一旁的文人也都圍了上來。
墨珣吃過了飯,天色已經暗了。等他到了攤子前頭,這裡又如同往年一樣,圍了一大堆人。水泄不通倒不至於,但每個人之間的間隙狹窄,顯然不利於通行。
此處人來人往,倒是不妨礙墨珣擠到攤子前頭。
今年的攤主是翰林院的學士,他顯然對墨珣猜中兩次的燈謎的事有所耳聞。除卻他在越國公的認親宴上見過墨珣一麵之外,墨珣還隨同宣和帝參加兩次圍獵,連“中”過兩次解元……這些都給人留有很深的印象。
等到墨珣站到了攤子前頭,攤主才笑了起來,“墨解元又來解謎?”
墨珣現在已經跟初來懷陽時不同,沒人再覺得他年歲尚小,擠到這攤子前頭不過是來湊熱鬨的。
周圍的有些人雖未見過墨珣,但一聽攤主這麼說,再稍作聯想,不難猜出這就是連著答中祥元花燈的解元公了。
攤主佯裝無事般將墨珣上下打量了一遍,心裡卻不住地點頭:越國公認的這個孫子確有過人之處,否則也不會得了宣和帝的另眼相看。
“大人!”墨珣隱約記得這號人物,便拱起手來,微微朝著攤主行禮。周遭間隙不大,他的動作幅度自然也就小了。
攤主“嗯”了一聲,指著宮燈道:“瞧瞧這燈謎如何?”
墨珣此時抬眼,正見今年擺在攤上的是個影燈,正對著墨珣的那麵繪有花鳥、山川……稍稍一偏頭,入目的卻又是亭台樓閣。隨後,墨珣的視線才落在了懸在影燈下頭的燈謎上。
此燈的謎麵為“黃絹幼婦,外孫齏臼”,並且就在墨珣站立於攤前的這一段時間裡,影燈竟自己緩緩地轉動起來。
墨珣的注意力被宮燈吸引,雖然心中正思考著謎麵,但嘴上卻是脫口而出,“走馬燈?”
“正是。”攤主頷首,隨手指著宮燈道:“可瞧出這燈上所繪何物?”
周遭圍觀的人一聽,忙仔細打量起這宮燈來。他們已經習慣了宮燈一擺上來先看謎麵,以至於沒注意這燈上到底畫了什麼。
墨珣被攤主這麼一問,便也仔細端詳起這宮燈來。等到走馬燈的每個麵都在他麵前過了一遍之後,墨珣才從一個個的畫麵上判斷出這走馬燈的主題。“可是《九歌·湘夫人》?”
“不錯,確是《湘夫人》。”攤主顯然對於墨珣能夠說出答案並不詫異,隻是略微笑了一下之後,便開口道:“如此一來,謎底可有解?”
墨珣聽到攤主這麼問,眉頭立刻細微地皺了一下。
如此一來?
在一旁的人也都聽出了攤主的意思,無非就是謎底與《湘夫人》有關了。他們原先還擔心墨珣一來,恐怕立刻就會把宮燈猜走,卻沒想到他非但沒有直接解出答案,反而同攤主聊了起來。甚至在兩人的對話中,還讓大家獲得了一定的提示。此時大家也都不在去管墨珣,隻紛紛冥思苦想起來。
“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同屈原的《湘夫人》並沒有絲毫乾係吧?
墨珣抬眼看了攤主一眼,見他臉色不改,仍是笑掛嘴邊。
攤主見墨珣看了過來,反而笑意更甚。
“罾何為兮木上。”
“聞佳人兮召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