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醺洗過了澡之後, 果然就來尋林醉了。
而他又是少夫人的親弟弟,棲桐院的下人們自然也不敢怠慢。
林醺到書房門口的時候,墨珣還在裡頭跟林醉聊天。
懷山一直知道府裡的規矩, 遠遠見了林醺過來, 也不敢攔,隻出聲提醒屋裡的兩位主子。
林醉趕緊從墨珣身邊起開,隨手理了理整齊的衣衫, 這就到門口去迎人了。
墨珣看著林醉這個欲蓋彌彰的樣子,立刻輕笑出聲,倒是得了林醉一記軟綿綿的怒視。
“醺哥兒, 來。”林醉一見到林醺就將他迎進了書房。
剛才林醺老遠看著書房外頭除了洛池之外還守了個家丁, 心裡便已經猜測墨珣恐怕也在書房裡頭, 這會兒被林醉引進來, 果然見到墨珣正端坐在榻上。
林醺覺得這有些不大方便, 就想著問個安便回屋裡去, 然而墨珣卻已經起身, 衝臥榻的位置抬了抬下巴,“醺哥兒坐吧。”
林醺聞言,立刻扭頭去看林醉。
林醉對這林醺頷首, “你哥夫略通岐黃,現下讓他給你瞧瞧。”
林醺本想拒絕。他的這個病是從胎裡帶來了,從小就不好, 那麼多醫師聖手都拿他沒轍了, 墨珣……林醺並不是想埋汰墨珣, 但他這個哥夫這麼年輕,隻是“略通岐黃”又能有什麼用?
“哎呀,你就坐下!”林醉覺察出了林醺的拒意,立刻將人按到了軟榻上。
這下可好,一經坐下,林醺便想著,反正不過是把脈,也沒什麼要緊,這就對墨珣伸出了右手。
墨珣隨手往上一搭,倒是沒顧慮什麼大防。這時候林醉也在場,沒什麼可擔心的。
林醉一直在看墨珣的表情,見他麵色凝重,雙唇緊抿,似乎遇到了什麼特彆棘手的事。
醺哥兒的身體,林醉早就知道了,就算墨珣束手無策,林醉也並不覺得奇怪。
墨珣先是輕按,而後便重按了起來。隻是他手上三指微微在動,身上和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林醉也不敢出言打擾,隻等著墨珣把脈完成,才好問了。
浮而無力,虛陽外浮,脈相裡虛,乍小乍大,脈偏沉伏……
墨珣將手抬起,還不等林醉問,便對林醺道:“左手。”
林醺本是隨意讓墨珣切脈的,但墨珣這麼鄭重,倒使得他也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
循張弓弦,止而複來,脈滿實而逆……
墨珣抬手,用食指在隱幾上敲了敲,“右手。”
林醺這才又把右手伸了出來。
墨珣直接將林醺的右手翻了過去,在林醺的手掌處按了按,“咳嗽嗎?”
“有一點兒。”
“有痰嗎?”
林醺搖頭,“沒有。”
“會覺得冷嗎?”大夏天的,墨珣搭上林醺的手的時候倒覺得有些涼意。
林醺點頭,“有,尤其是夜裡,總覺得發冷,但身上冒汗。”
“夜裡冒汗?”
林醺“嗯”了一聲,“我夜裡並不怎麼能入睡,時常就是睜眼到天亮,出汗一般是在半睡半醒的時候。”
墨珣手上沒停,隻繼續按著,“一般是哪裡出汗?”
而墨珣這樣的動作,在彆的漢子做來怕是要被斥責無禮,但此時林醉在場,林醺便也沒想那麼許多,隻是專心地回答墨珣的問題,“後背多些。”
這麼說著,林醺忽然吃痛地“嘶”了一聲,險些將手抽回。
墨珣倒是沒攔,直點了點頭,“夫人取了紙筆給我吧。”
他現在需要將剛才診脈的結果和林醺的說法都一並記錄下來。
墨珣一邊寫,一邊繼續問林醺其他的事,有些事林醺自己都記不大清了,還是讓身邊的小廝幫著補充的。
等墨珣筆一停,林醉才趕緊湊上前去看。
墨珣抬頭看了林醉突然靠近的俊臉,如果此時沒有林醺在場,墨珣怕是要直接偷香了。
林醉對醫術沒什麼研究,這會兒就算看了墨珣的字,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意思,隻好側過臉去問。
墨珣不好在林醺麵前提,隻說是等明日他下衙回來再說。
林醉心裡著急,但當他看到墨珣的眼神時,忽然也明白了墨珣的用意,這就點點頭,“也是,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去洗漱了,待明日夫君下衙再說。”
林醺本來隻當是墨珣好奇,但哥夫問了那麼多,反倒讓他林醺心裡湧起了細微的希望。而且,墨珣除了一開始的時候表情嚴肅之外,這放下筆之後,表情就已經不似剛才那麼令人害怕了。
現下又不說,反而讓林醺心裡又沒了底。今兒個的心情這麼忽起忽落的,他這就有些吃不消了。
林醺隻當墨珣也拿自己這個病沒了辦法,心中立刻自嘲起來——那麼多的行家裡手見了自己都直搖頭,自己怎麼能指著哥夫這麼一個讀書人就……
說真的,他早就該知道了。隻是,如果能活下去,誰又會想要死呢?
林醺斂目,隻覺得心裡累得慌,這會兒身子也是使不上勁,氣息奄奄地說:“哥夫,哥哥,我有些累了。”
“那趕緊到屋裡歇著。”林醉剛才聽林醺與墨珣對話的時候,覺得他精神還算不錯,隻這麼小一會兒的功夫,怎麼就無精打采了?
林醉本是要將林醺帶到自己與墨珣的屋裡的,畢竟之前也都說好了。可林醺覺察到了林醉的意圖之後,立刻伸手按住了林醉,“哥哥,我還是到彆的屋睡吧。”
“這又是怎麼了呢?”
“我晚上睡不著,翻來覆去怕吵到哥哥。”林醺搖頭,“更何況,我一來,就讓你們夫夫倆分房睡,指不定哥夫在心裡怎麼嫌我呢……”
林醉知道林醺怕是想岔了,他這個弟弟自小就敏感得很。“你彆瞎想,你哥夫不是那樣的人!”
不過,林醉也從林醺的話裡聽出了彆的意思——林醺晚上睡不著,自己在旁邊,他怕是更睡不著了。
這麼想著,林醉便也不再勸,隻將林醺送到了屋子門口,這就讓他好生休息。自己則是問了洛池,知道洗澡水安排好了,便也動身去洗漱。
墨珣有話不好當著醺哥兒的麵說,那麼今晚,就他倆在,應該能說一說了吧?
林醉心想:不管墨珣治不治得,總得給個準確的說法才好。彆讓醺哥兒這麼滿懷著希望,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因為著急,林醉今日洗漱的動作比往常也快了幾分,等他收拾妥當回屋之後,墨珣卻還沒回來。
洛池這就將自己從下人那兒問來的消息告訴了林醉,“姑爺還在書房裡呢。”
林醉一愣,邁開步子就要去。
洛池“哎”了一聲,“少夫人,頭發還沒擦呢!”
林醉不想耽誤事兒,哪怕是聽到了洛池的聲音,他也不打算停下,“先到書房再說。”
洛池知道林醉心裡急,自知多說無用,便拿了巾帕跟在林醉身後。
墨珣此時端坐在書案前,左邊放著剛才在林醺麵前寫的那張紙,而右邊……像是處方!
林醉才剛剛從浴室裡出來,身上還帶著水氣和熱氣,這就靠了過來。
“夫君可是有法子了?”
林醉從小就知道林醺身體不好,請來的大夫見了林醺無不搖頭,有些甚至連藥方都不開,直接就說“另請高明”。而更多的,甚至連醺哥兒的病症都說不出來。
都說“對症下藥”,可是他們連“症”都不知,又怎麼能下藥呢?
墨珣也不知該怎麼應,畢竟林醺這個病已經有些年頭了,按照剛才的脈相來看,確實是沒幾天活頭。而且,他又用了那種透支了精力的藥,直接就來了個雪上加霜。
“再看看吧。”墨珣搖頭,這就將筆放下了。
林醉心裡著急,“什麼意思?”他隨手把頭發往後撥,擔心頭發上的水會落到書案上、紙上。
洛池在一旁,將巾帕抖開,這就眼疾手快地把林醉的頭發包了起來。
墨珣也不再寫了,起身示意林醉跟他到榻上去坐。
林醉知道墨珣這是要跟自己談論醺哥兒的病情,不敢耽擱,快步跟上了。
“醺哥兒這個病拖得太久了。”
這話,墨珣不說,林醉也是知道的。
“而他吃的那個藥丸……”墨珣知道自己這會兒也不能全盤否決這藥的功效,畢竟醺哥兒服了之後,身體確實有所好轉。
隻是,身體上的好轉,卻不是病情好轉,這倆有著本質上的區彆。
“本也算不得什麼靈丹妙藥。”既是在林醉麵前,墨珣便也不再支支吾吾了,這就把話給林醉挑明了,“瞧著像是方士煉製出來的丹藥,而不是藥師搓的丸子。”
“……?”林醉眨眨眼,還是沒懂。
墨珣挪了挪,脫鞋上榻,將林醉拉了過來,一邊幫他擦頭發,一邊道:“不是針對醺哥兒這個病開的藥,隻是死馬當活馬醫,隨便給他吃的。”
林醉聽了墨珣的話,麵上一哂。
這個藥是他祖父求來的,想來,當初求這個藥的時候,就是死馬當活馬醫的。
墨珣這麼說,並無不對。
就像程雨榛說得那樣,如果沒有這個藥,醺哥兒怕是早早就纏綿病榻了,哪還能像現在這樣,還到越國公府裡做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