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稟皇上, 邊關急報”
“我軍已退守玉門關了”
“退守玉門關”這幾個字自然不必說,明擺著就是被雅礱打得退回來的。
牽複帝麵色鐵青, 急喘了幾口粗氣, 這才佯裝鎮定地開口道“守住, 玉門關一定要守住。”
牽複帝這話,也不知是在跟朝臣們說,跟報信的士兵說,還是在跟自己說的。
等牽複帝的話說完,朝臣們才繼而開口討論起來。
“怎麼會怎麼就打到玉門關了”
明明去年還跟雅礱有分庭抗禮的實力,怎麼從今年開始,收到的都是吃敗仗的消息
“是啊, 前些日子不是才說收複了一座城, 怎麼今兒個就”
玉門關乃軍事要塞,在中亨帝在位的時候就曾被雅礱打到玉門關過。但經了宣和帝之後, 大周與雅礱幾乎沒有什麼特彆大的戰事,倒讓他們忘記了這點。
再加上去年, 大周與雅礱之間一直僵持不下, 雅礱也起了退兵的意思這會兒突然被雅礱蓄力一擊,連敗幾場任誰都有些穩不住了。
墨珣曾去過雅礱,比太和殿裡一些文官, 甚至比牽複帝都更知道得清楚一些。
玉門關,有個“關”字, 頗有“一夫當關, 萬夫莫開”的架勢。
玉門關旁邊戈壁連綿, 山巒重疊陡峭,迷路的可能性極大。
所以,雅礱想繞開玉門關直接攻打大周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玉門關易守難攻,中亨帝時期,雅礱也就止步於此。否則,以軍事實力想要一舉拿下大周,並不是什麼難事。
可以說,隻要玉門關沒守住,雅礱長驅直入,直取懷陽,指日可待。
朝堂上一時之間說什麼話的都有,牽複帝看著跪在殿內的兵丁,眉頭緊蹙,朗聲問道“究竟怎麼回事你細細說來”
“先前我軍剛奪回了星石嶺,卻不料中了雅礱的計。雅礱利用星石嶺的地理條件,繞後,從後方切斷了我軍的給養和增援,將五千多將士全都圍困在了星石嶺。”
士兵說著說著就要抹淚,“我方損失慘重,五千多人突圍而出,最後隻剩下不足兩千了。”
牽複帝這麼聽著,嘴唇一抿,好半天沒有說話。
士兵幾乎沒什麼機會見到皇帝,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但進宮前麵已經有人提醒過他,叫他不要亂看,亂說話了,所以他這會兒也就閉了嘴,等牽複帝發問。
“當時領軍的將領是陳將軍,陳將軍已經以身殉國了。”
士兵的眼淚這下就沒再在眼眶裡打轉,而是直接流了下來。但是,此時他在皇帝麵前,又有這麼多文武百官在場,他也沒敢放聲痛哭,隻是隨手抹了一把衣袖。
其實,士兵心裡有句話一直想問問牽複帝的。
打仗死傷了這麼多人,朝廷給的那筆補助到底什麼時候能下發。
這次打仗時間拖得太長了,而打一仗就要死一大批人現在的許多士兵都是莊稼漢被臨時征調去的。已經這麼長時間了,家裡的田地恐怕都要荒了。家裡沒人乾活,沒有進項,不就指著朝廷給的那一點點補助款了
士兵一想到死了那麼些人,還有跟自己同村的,大家一起出來服的兵役,說好要一起回去的
士兵一想到這些,哭得就更凶了。
他是真的想問問朝廷,什麼時候能將那筆“買命錢”落實了。但他是什麼人,牽複帝是什麼人哪能輪到他問牽複帝問題
“雅礱”牽複帝想了想,雅礱既能繞後斷了大周的增援,那就意味著他們留在星石嶺的人必定不多。當大周奪回了星石嶺之後,雅礱那邊直接就把人圍了“雅礱到底有多少兵馬”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在兩軍開戰之前,大周已經探過雅礱的底了,得到的消息是雅礱那邊出了十幾萬人打仗。
“諢右圖聯合了其他部落,兵馬也從原先的十三萬變成現在的十五萬。”士兵一聽牽複帝在問,也不知道是不是問他,但卻也還是將自己知道的事說出來。
“十五萬還是保守估計,因為奪取星石嶺的時候,我軍派出五千精兵,卻遭到圍剿”士兵被任命為傳訊員,在幾位將軍與元帥、副帥商討事宜的時候就在旁邊。
士兵是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傳遞消息,而元帥的奏折則慢一些,還在路上,應該再幾天就到了。
士兵以前習過幾個字,但沒有考取功名,還是得服兵役。但因為識字,待遇會好一些。
超過十萬就是大軍了,一般打仗也不會一次性上個十萬,大都是先上個幾百幾千打頭陣。
墨珣一聽士兵這話,就知道諢右圖這回恐怕是豁出去了,真打算跟大周硬碰硬。
雖然打仗就沒有不死傷的,但從牽複元年開始,雅礱就已經隱隱有了要退兵的架勢。
現在倒好,竟然還聯合了其他的部族。
大周地大物博,人口也比雅礱多,剔除老弱病殘和哥兒,這次被安排上戰場的,登記在花名冊上的,足足有二十萬人。
人數是比雅礱的多,但大周這邊有些是臨時征召的莊稼漢,除了力氣大點,也是比不得雅礱。
大周這邊願意來當兵的人還是不少的,尤其是薊州那邊。
畢竟去年的時候,薊州地動,朝廷雖然撥款重建,但因為撥的錢並不很多,重建的進度就一再被放慢了。
薊州重建是直接征了百姓來服徭役,而服徭役是百姓的義務,朝廷是不給撥款的,隻吃食和住宿罷了。
而且,這個吃食很差,參比墨珣以前考科舉的時候貢院的吃食服徭役的時候,朝廷的隻會更差。
住宿條件也不行,就是隨意搭了個窩棚,一堆人打個地鋪擠一擠。
服兵役原也是不給錢的,但朝廷也有規定,服足兩年的正卒之後,按照規定可以免除兵役。而大周的成年漢子戍守邊關則需滿一年,遇到特殊情況則順延半年。
從去年年初到今年已經超過了正常服兵役的時長,朝廷耽誤了百姓的農時,也需得發錢補助。再者,大周是按軍功給賞錢,鼓勵多殺多得既然在哪裡都是賺錢,服徭役死亡率較低,但沒有錢;服兵役死亡率高,但可以謀個出路到底還是富貴險中求。
牽複帝又問了這個小兵幾句,問到他實在是答不上來了,這才擺擺手讓人下去。
小兵雖是前來傳訊的,但有些機密的事也不可能叫他一個小兵知道。這一次,也就是先傳達個消息,詳細的還在後頭鴻薪王的奏折裡。
小兵一離開,太和殿裡又沒人說話了。
牽複帝半垂著眼簾尚不知在想些什麼,朝臣們也不敢隨意開口。這也不是什麼喜事,誰敢這時候說話去觸牽複帝的黴頭。
墨珣站在外頭,很是琢磨了一陣。
現在不單單是兵丁的問題,還有軍餉、糧草、馬匹這些。
朝廷如果強製征兵,將百姓往絕路上逼,那就等同於是要讓百姓跟著那個鐘外謀反了。
謀反這事兒,其實很多人都不敢。
嘴上罵朝廷、罵皇帝,圖個痛快,實際上真讓他們去,他們也隻會推拒。
但是,如果真把人逼急了那兔子急了不還咬人嗎
墨珣心裡想了幾個法子,都覺得不大合適。
他雖然身在大理寺,與征兵、打仗這方麵沒什麼掛鉤的地方,但“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嘛。
玉門關被雅礱破了,對整個大周百姓而言,都會是一場災難。
就算墨珣想要置身事外,可越國公、趙澤林、倫沄嵐他們,哪一個不是大周人
也難怪,一直穩重的牽複帝會連著幾次在大殿之中發怒了。
墨珣此時就跟鴻薪王當初被牽複帝任命為征西大元帥時的感覺差不離都是紙上談兵之流。
沒有真正接觸到大周的軍事部署,親身了解到軍隊的情況,就窩在懷陽裡要指揮征西大軍打仗簡直令人笑掉大牙。
墨珣的表情與牽複帝的如出一轍,也是愁的。
隨後沒幾天,牽複帝果然收到了來自征西大元帥鴻薪王的密折。
密折是很厚的一疊,裡頭詳細闡述了征西大軍敗守玉門關的事。
鴻薪王這個大元帥在邊關的守將看來就與牽複帝派來的監軍無異。
鴻薪王大概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平日裡與幾個大將在一處商量對策的時候也是多聽為主,嫌少指手畫腳的。
而且,鴻薪王還擔起了給牽複帝寫奏折的責任
這可是大好事啊
這樣一來,邊關的其他武將就不用再另外給牽複帝遞奏折了
寫奏折對於大多數的武將來說都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大周的武舉雖說也有考“文”的方向,比如一些軍事策略之類的,但總歸還是以“武”為主的。這也就意味著,隻要“武”的方麵考得好,“文”那方麵完全可以打個商量。
像之前,與墨珣一同在建州官學就讀的薑偉平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薑偉平參加武舉雖榜上有名,但武舉考試之中所考的“文”方麵畢竟是少數,以至於兩人平日裡說話,墨珣也不敢引經據典,隻撿著通俗的說了。
好在,以墨珣也不是那種酸腐之人,閒談之中也多是正常的話語居多。否則,墨珣恐怕就還得費心思去跟薑偉平解釋,自己剛才說的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好好說話,可不比多費唇舌、多做解釋來得舒坦嗎
不過,像武將給皇帝寫奏折,都可以請代筆的。
在大周,許多武將都不是武舉出身,而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身上那一身的軍功也是實打實浴血奮戰的來的有些還是因為當了小將才有機會讀書識字。所以,大多數的武將,文學造詣都不是很高。
但武將也是官,也需要給皇帝寫奏折。
就是逢年過節,也要寫個請安、問好的奏折才行。
是以,武將身邊多數會帶個幕僚、親信什麼的。幕僚可以找念過幾年書,但科舉不中的;對親信的要求就比較低了,一般是本家人,上讀書識字的就行。
不管是給皇上遞請安的奏折還是彆的什麼,多數是由武將身邊幕僚、親信代筆的。如果武將自己動筆,字跡醜陋不說,遣詞用句怕是也狗屁不通。皇帝如果看不懂,那就失禮了。
鴻薪王的奏折寫得十分詳儘,他雖沒有直接上戰場,但也還是從已經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將士口中得知了許多消息,乾脆就自己潤潤筆,都給牽複帝寫到奏折裡去了。
征西副元帥乃原昌州總兵,也是個武將。自做了官之後便開始念書識字,給皇上寫奏折什麼的倒是不成問題。而且,他的奏折一般淺顯易懂,多是些白話,不管是以前的宣和帝還是現在的牽複帝看起來都不會覺得前言不搭後語。
不過,簡單寫上些還好,要叫副元帥寫上長篇大論,他就覺得手腕疼得厲害,還不如多耍幾個大刀。
鴻薪王給牽複帝的奏折不斷,大仗小戰都寫得很是詳細。如此一來,也方便了牽複帝了解邊疆戰況。
星石嶺一役,歸根究底,還是因為已經殉國陳將軍預判錯誤,一心想將星石嶺從雅礱手中奪回,卻不料中了雅礱的奸計,不但沒能奪回星石嶺,反而連自己的命都丟了。
這話還是說得好聽的,難聽點就是急功近利,聽不進彆人勸阻。
但人已經死了,現在再揪著這個不放也沒什麼意義。
鴻薪王作為牽複帝任命的大元帥,本來就是征西大軍中軍銜最高的。
初來乍到的那段時間,鴻薪王並沒有指手畫腳,非要摻和什麼,但隨著在邊關時間長了,鴻薪王對於與雅礱對戰的了解逐漸加深,倒也能參與其他將領之間的討論了。
說起來,大元帥比起副元帥更難融入這個征西大軍之中。副元帥好歹原先就是武將,而且拐彎抹角的還能與其他的將領摳出些淵源來。但鴻薪王是個王爺,主要的勢力範圍還是在京城附近,在邊關這邊還是相形見絀的。
邊關這邊彎彎繞繞比起京裡來說,相對少一些,且人際關係也沒有京城複雜。多數情況是,隻要身上有軍功,有能力,能打,就能獲得戍守邊關的武將和士兵的認可。
副元帥雖說也是個武將,但上沒上過戰場,刀尖上有沒有沾過血,這些在其他將領和士兵心中還是有明顯區彆的。
鴻薪王首先是個王爺,其次才是征西大元帥。不上戰場,天天就在後方,撐死了也就隻能算作是一個監軍。是以,一來就沒能受到邊關將士們的擁戴。大夥兒維持著麵上還過得去的禮儀,這大半年也就這麼相安無事的過去了。
後來,大概也是鴻薪王意識到自己老窩在後方不行,就主動提出要跟著去打仗。
這話一經出口,立刻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
所有將士都覺得鴻薪王是在給自己添亂。
一個養尊處優的王爺,上戰場
逗呢吧
彆說能不能殺敵了,指不定還要派人保護。
當時,就鴻薪王上前線的事,也是經曆了一番爭執。
最後,鴻薪王乾脆就對兩個反對得最大聲的將軍下了戰書。
因為宣和帝尚武的緣故,鴻薪王在京裡的時候就曾特意聘請名師習過武。雖然比起周行王還是差了些,但從多方麵綜合考慮,還是鴻薪王更勝一籌的。
經此一“役”,鴻薪王才算是勉強得到了邊關將士的認可。
而後又上了戰場殺敵,倒也立了幾個不大不小的軍功,這才算是在邊關徹底站穩腳跟了。
鴻薪王的奏折寫得明明白白,而牽複帝也並沒有將這份奏折完完整整地“搬”到早朝上,隻撿了一些緊要的說了。
鴻薪王是直麵過雅礱大軍的,能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感受雅礱大軍的狠戾。
鴻薪王之前雖然一直在後方,卻也十分關注前線的事,時常與前線退下來的將士交流。
幾個將軍都知道鴻薪王是為了給牽複帝寫奏折,雖說有些嫌煩,但也都是知無不言。隻是動動嘴皮子已經很方便了,真叫他們提筆,那才是要了他們的老命呢
所以,鴻薪王隱隱能覺察到這一次的雅礱,似乎是動了真格的了。
以往大概還是惜命,兩軍交戰之時,雖也是豁出去,但那也隻是因為身體的本能。見到刀槍的時候自然也怕,會避讓。然而這一次,就像是真的不要命了似的
鴻薪王一時也不知雅礱那邊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隻與幾個將軍已經謀士商討了一番。
這些事都被鴻薪王寫進了奏折,一路快馬加鞭地送回了京城。
京城裡的官員對邊關的戰況都還停留在了鴻薪王的奏折上,從知道征西大軍退守玉門關之後,整個朝堂的氣氛都十分沉重。
就連因為兒子降生而顯得有些傻樂的墨珣都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神情都跟著凝重起來。
然而實際上,墨珣隻是“入鄉隨俗”罷了。
周圍的同僚都是一臉沉重,自己反而喜形於色這不用彆人說,墨珣自己都覺得不對勁了。
朝堂上氛圍很不好,就連大理寺中的同僚也是一樣的神情。
饒是這樣,卻也絲毫不影響墨珣回家之後看到小阿豨時的好心情。
阿豨雖然已經取了大名,但叫“阿豨”還是更親近一些。
而且,阿豨年紀小,話都還不會說,牙也沒出,叫大名也沒什麼必要。
更何況,“阿豨”這個乳名,從阿豨還在林醉肚子裡的時候就已經叫到現在了,突然喊“銜霖”,阿豨都不一定能反應得過來。
林醉懷孕的時候就已經給石裡鄉裡去過信了,是倫素程給回的信,說是外祖和姥爺知道了之後都很高興,還鼓勵林醉為墨家開枝散葉什麼的。
墨珣的外祖父和姥爺仍是跟大舅住在一起,這麼多年也一直是由倫沄軻照顧著。
早前倫沄軻也帶著倫外祖和姥爺到京裡來住過一段時間,倫沄嶽便也起了想讓二老留在京城享福的心思。
但二老在石裡鄉生活了這麼多年,乍一下到京裡,人生地不熟的,還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故土難離,最後還是回去了。
因為路途遙遠,交通不便的緣故,倫沄嶽自打庶吉士散館、正式授官職之後,回去的次數也很少。
大周雖是有明文規定,父親、爹爹在三千裡之外,每三年可允三十天的探親假。
因為是三年一度,倫沄嶽倒也隻能等上三年才回去。
大多數都是趁著過年的時候。
過年那陣子,皇上封筆不早朝,文武百官自然也就不用上朝了,但衙門裡總還要有人值班。
先前倫沄嶽還在翰林院,而墨珣也在翰林院呆過,知道翰林院正是一個過年也需要有人值班的衙門。
後來,考核之後,倫沄嶽去了國子監。
國子監過年可不上課,也沒有監生留在裡頭。
這樣一來,過年再加上三十天的探親假,倫沄嶽便帶著墨珣寫的信回了一趟石裡鄉。
先前,倫沄嶽本有打算今年年初的時候帶著一家老小再回去一趟。
然而,因為國內有叛軍意圖謀反的緣故,倒叫倫沄嶽不敢以身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