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醉說完了之後, 仍是緊盯著墨珣的雙眼。
好在墨珣對於彆人的視線已經習慣了, 這會兒被林醉這麼盯著,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彆扭的地方。
林醉眼下不過是在聚精會神地同墨珣識海之中的空靈打交道罷了, 要換成是平時,他哪敢這麼跟墨珣對視?
還不是得等到墨珣閉上了眼之後,才敢偷偷打量他。
墨珣左勸空靈不動,右勸空靈不動,本也是想著要讓林醉出馬的。
但是,這件事, 墨珣跟林醉解釋不清, 如果不是林醉自願, 空靈恐怕不會願意。
空靈存在於墨珣的識海之中,墨珣的一舉一動,幾乎是在空靈的眼皮子底下進行的。
如果墨珣想忽悠林醉,空靈必然知曉。
而有林醉在場的時候, 空靈是無法開口同墨珣溝通的。
所以, 在林醉說完了之後,墨珣也不知道空靈究竟是個什麼反應, 隻能跟林醉一起在一旁等看看。
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對視了一陣,仍是沒等到周遭的環境發生變化。
林醉這才默默地移開眼,瞧著是有些落寞的。
沒有變化……
也就意味著, 空靈還是不願意放他們出去。
林醉麵上一哂, 失落地低下頭:“我還以為……如果是……總會願意聽我的話的。”
林醉含糊其辭, 麵上也有那麼點兒強顏歡笑的意思。
“不要緊。”墨珣心態放得寬, 這會兒見空靈還是不願意放人,倒也不覺得奇怪,反而還寬慰了林醉一句:“我之前也已經勸過它許久,它不願意。”
此時的阿豨正仰著腦袋,眼珠子在墨珣與林醉之前來回轉動著。
尊者與林醉兩人是在打什麼啞謎嗎?為什麼它聽不懂?
墨珣與林醉兩人現在已經從洞府裡出來了,洞府之外是一片密林,而邊緣十分明顯,正是懸崖峭壁。
空氣中帶著明顯的濕潤,四處都彌漫著泥土的氣味,就像是剛剛下過了一場細雨,又或是這附近有山澗、清泉。
周圍安靜得太詭異了些,安靜到墨珣甚至能清楚地聽到林醉動作時衣袂翻飛的聲音。
如果空靈是真的想讓他們在此地了卻餘下的壽元,那也……犯不著這樣吧?
墨珣朝著前方的密林看了一眼,密林深處鬱鬱蔥蔥,不留一絲縫隙。而他們身處其中,倒是一眼望不到頭。
太靜了。
沒有蛙鳴,沒有鳥叫,也沒有風。
就在墨珣與林醉說話的這個空檔,在密林深處,墨珣望著的那個方向,忽然又有動靜傳來。
這個動靜,並不是那種簡單的,像是有微風拂過樹林時,所帶來的樹葉的晃動,反而是一種明顯的撞擊。
而且,撞的不是樹,而是他們所在的這個深淵。
墨珣從剛才起就一直看著那個有動靜的方向,就是現在也不例外。
當他再一次將神識探出去的時候,卻發現,明明能感覺得到的動靜,卻根本探不出什麼來。
就像是,他的神識已經被隔絕了。
林醉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並沒有站著不動,反而以魔尊的手段到那處探查了一番。
一無所獲罷了。
林醉所探查到的,與感覺到的,幾乎是相悖的。
他心中驚疑不定,麵上卻不顯:“你有沒有發現……”
林醉遲疑了一下,在接觸到了墨珣的視線之後才繼續開口道:“那個撞擊,好像是來自於彆的空間。”
墨珣頷首。
果然不是他一個人這麼覺得。
這個深淵十分安靜,是一個很適合修煉的地方。然而,此處既沒有魔氣又沒有靈氣,在這裡閉關,收效不大。
就是因為太過安靜了,反而很能激發人心中的一些想法。
在這個動靜出現之前,墨珣對著這個安靜無比的深淵,隻覺得,他好像漏掉了什麼重要的事。
在空靈的身份被墨珣說破了之後,空靈就隻提了林醉,而並沒有提到墨珣什麼。所以墨珣就理所當然地認為,空靈是為了保護擁有天魔血脈的林醉,才將他們倆禁錮於此。
“林醉擁有天魔血脈”的事,是墨珣從自己的夢境裡看到的。
墨珣當時的夢,也隻做了一半,就斷在了“兩人立了天劫誓,成為道侶”的那個地方。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深淵之上,墨珣與林醉再次為道侶一事而立下的天劫誓才無法結成。
兩人,早就已經是道侶了。
而夢境裡,那個墨珣的前世與林醉才結為了道侶之後,很快就離開了玄九宗……
再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墨珣無從知曉。
但墨珣能肯定的是,他最後必定是死了。
哪怕神魂尚在,但軀體卻是死了的。
現在再仔細想想,儘管空靈一直對自己不假辭色,但真正的阿豨會這麼對自己嗎?
思及此處,墨珣便低頭去看了一眼林醉身邊的阿豨。
像是覺察到了墨珣的視線,阿豨立刻歪著腦袋看向墨珣。
或許是因為天生敬畏強者,又或者是因為他們之間有了半師之分,阿豨在麵對墨珣時,表現得十分乖巧,很是親昵。
在以為墨珣想給自己順毛的情況下,阿豨很快就蓄力,準備蹦到墨珣手上。
墨珣見狀,嘴角禁不住噙了一抹笑,主動伸出手將阿豨接了過來。
林醉看著眼前這一人一獸之間的互動,心道:看來墨珣是真把阿豨當兒子了。
墨珣眼簾微闔,愜意地伸手撓了撓阿豨的下巴。
所以,他為什麼會認為空靈是在保護林醉,而從來沒有想過,空靈或許是在保護他們呢?
墨珣已與林醉結為道侶,如果墨珣身死,林醉必定傷心欲絕。
但墨珣卻得以投胎轉世,難保這其中有沒有林醉與阿豨的功勞。
是以,空靈既是在保護他,也是在保護林醉。
墨珣的神識奈何不了空靈什麼,那就變相地證明了空靈本體的境界其實是在散仙之上的。
而像它這樣,出手乾預世界進程,卻並沒有遭到天譴……
其中定是另有隱情!
“是不是蜃樓外麵?”林醉見墨珣點頭,認同了自己的看法,這便放開了思維,大膽猜測。
“很有可能。”
墨珣這麼說著,飛快地看了林醉一眼,而後二話不說便是腳下一點地,飛躍出去數十米。
林醉見狀,趕忙緊隨其後。
墨珣這一路狂奔,堪堪掠過了百米的距離,便又停了下來。
剛才的動靜不見了。
林醉一路跟隨墨珣,見墨珣停了,雙腳便也跟著落了地。
墨珣見林醉跟來,隨手比劃了一個“稍安勿躁”的動作,這便運再次將神識探了出去。
一無所獲。
墨珣蹙額,手也隨之放了下來。
林醉這才急急問道:“怎麼樣?知道是什麼了嗎?”
他剛才猜測,極有可能是蜃樓之外,有人在破陣,但在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之前,自然也不敢掉以輕心。
墨珣搖頭:“還不知道,什麼都探不到。”
“如果這個地方,真的是……”礙於天道法則,林醉說起話來有些語焉不詳,“那應當不會有什麼詭異的動靜才是。”
儘管如此,但墨珣還是聽明白了。
林醉的意思是,如果空靈真的是因為日後會發生的事而在保護他們,將他們困在此地,那麼此處應當不會有什麼會對他們造成威脅的東西才是。
墨珣點點頭,對林醉的話表示了讚同。
當然,這隻是基於動靜是在深淵內部產生的。
如果不是呢?
這個深淵,可以被看成是空靈開辟的一個區域。
在區域之外,誰都不知道是個什麼光景。
就像兩人現在從深淵的頂部離開了,而當時,深淵之上,還有許多修士在蹲守。
墨珣曾經對幻境之中的修士有過不同的猜測:要麼,就是空靈所幻化出來的;要麼,是一些跟他與林醉一樣不慎進入蜃樓的。
現在想來,空靈應當是一直在此處等著兩人。
那麼,深淵之上的那些修士,更可能是第一種。
也就是說,在墨珣與林醉離開了之後,那些修士可能……就不存在了。
隻有當墨珣與林醉有需要,或是空靈有什麼安排的時候,他們才會出現。
空靈是真真正正想給他們打造一個世界,讓他倆在裡頭“安居樂業”。
所以,如果動靜是從深淵的外部產生的,那會是什麼?
墨珣垂眸,遮下了眼中的眸光,繼續沉思了起來。
這個動靜在剛才,墨珣與林醉兩人還在隨身洞府裡的時候就已經出現過了。
後來,林醉為了探查動靜而離開,墨珣也獲得了短暫的,與空靈交流的機會。
這個動靜早就有了,空靈應該也知道,但卻根本沒有提醒過他!
為什麼?
墨珣的腦子裡當真有無數的疑問,卻根本無法得到答案。
有些問題的答案,就算空靈有心想說,恐怕也無法說出口,隻能靠墨珣自己去想。
太難了,在這其中,隻要稍稍想岔了,那便是要一條道走到黑了。
恰在此時!
前方出現了一個頗為沉悶的聲響!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撞在了屏障上。
墨珣這會兒已經顧不上多想什麼,隻飛快地與林醉交換了一個眼神。
“走!”
話音剛落,兩道身影便齊齊朝著悶響處飛了過去。
對於墨珣和林醉而言,這個深淵底部是沒有邊緣的。
就像是空靈特意給他們開辟出了一個無限的區域,無論他們走到哪裡,都會以他們為中心,向旁延伸出一定的範圍。
兩人既然找不到邊,就很難在被空靈拒絕了之後,自行找到出去的方法。
但是現在,墨珣與林醉兩人已經從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對方對這個動靜的猜測。
兩人的想法一致,自然也就齊齊往那個動靜的所在趕了過去。
動靜並不是持續不斷的,墨珣與林醉中途需要停下來等上一等。
空靈的幻境對墨珣與林醉兩人的影響都不小,墨珣稍好些,但林醉就很容易會迷失方向。
墨珣少不得等等他。
林醉隻要稍稍離開了墨珣身邊,他的記憶就會變得混亂,就好像是空靈在影響他的神誌一樣。
墨珣猜測,或許是因為林醉與阿豨神魂相通,空靈想要影響林醉更容易一些。
“你先把跟阿豨的聯係斷了。”
林醉聞言,當即便知道自己這樣不正常的狀態可能是受到了空靈的影響。
在阿豨與空靈有過短暫的接觸之後,阿豨與空靈之間,似乎已經有了一定的聯係。
這樣的聯係究竟是什麼,林醉也說不上來。
但是,墨珣的擔憂不無道理,空靈極有可能會通過與阿豨之間的關聯,從而對他進行乾擾。
隻一個眨眼的功夫,林醉便將自己與阿豨之間的神魂溝通切斷了。
“啊?”阿豨從剛才開始就呆在墨珣身邊,一直安安靜靜的,現在突然聽到了尊者說到自己,當即麵露不解。
在它被收入獸牌的那段時間,林醉與尊者之間,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是它所不知道的。
而且,當它偷偷問過林醉的時候,林醉卻表示不能告訴它。
無論阿豨怎麼個胡攪蠻纏,林醉都是三緘其口。
墨珣沒有跟阿豨解釋什麼,隻是伸手捏了捏它的後頸,“要不,還是進獸牌吧?”
省得他們還要費心思去照看阿豨。
林醉現在也是渡劫期的魔尊,墨珣還有個散仙的神識,但阿豨的金丹就還是金丹……
“我,我不想進獸牌。”阿豨小聲叨叨。
或許是因為意識到自己在外頭也幫不上什麼忙,還有可能成為兩人的累贅,阿豨這個反對也是極小聲的。
若不是因為墨珣與林醉兩人皆為修士,且境界不低,恐怕都要聽不清阿豨在喃喃自語些什麼了。
“那就跟緊我們。”
墨珣倒也沒有強迫阿豨什麼。
如果他真的想將阿豨收到獸牌裡,也就用不著開口多說了。
“是,尊者。”阿豨立刻精神了幾分,嚴陣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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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開了與阿豨之間的聯係之後,林醉明顯能覺察到自己的靈台似乎清明了不少,並不會像剛才那樣,總覺著好像有什麼東西遮擋在自己的命宮之上。
之前,哪怕是自己站在極為明亮的地方,額頭之上也像是被什麼東西給遮擋住了一樣,揮之不去。
初時,林醉還是很介意的,但不知是因為久而久之習慣了,還是因為他受到了蜃樓的影響……漸漸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現在,林醉竟是感受到了久違的清明!
了卻了一樁心事,林醉朝著墨珣的方向走了兩步,在墨珣麵前站定。
阿豨見林醉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剛要開口詢問,腚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林醉一下。
“嘰?!”
阿豨沒有防備,直接就被林醉拍得狐軀一顛。
好在墨珣早已覺察到了林醉的意圖,伸手擋在阿豨身前,也好叫他抵住。
“這是……”阿豨不明就裡,被林醉這一下給拍懵了,“怎麼了呀?”
林醉狀若無意地收回了手,仿佛剛才那一下,不是他拍的。
墨珣看到林醉剛才的反應,就大概能猜到林醉接下來的舉動了。
這會兒見阿豨一臉無辜又迷惘,墨珣便將阿豨擱到手中,對阿豨道:“你惹他生氣了。”
“……啊?”
墨珣這話,把阿豨說得更懵了。
它什麼時候惹林醉生氣了?
“……”阿豨想不出來,但也知道眼下不是糾結這事的時候,便順著墨珣的胳膊往上爬,再次窩在墨珣的肩上當一個毛絨坎肩。
林醉剛才對著阿豨的那一下,根本就沒用上多大的勁兒,就跟玩兒似的。隻不過是出手突然,把阿豨一下給拍懵了。
阿豨已經開了靈智,現在又能開口說話,自然跟凡界的那種寵物不同。
林醉這麼對著它拍了一下,反倒將他們之間的關係拉近了不少。
阿豨除了納悶之外,倒也不覺得林醉冒犯了什麼。
就在林醉拍了阿豨那麼一下之後不多久,在兩人所處的位置的正前方,又有撞擊聲傳來。
這一次,倒不像是適才那樣,隔一段時間才出現一聲兒,卻是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聲響。
乍一聽,正是雜亂無章,但待仔細分辨過後,卻能感覺到這一聲聲的,有著明顯的規律。
就算是不通術法之人,聽到了這個響動,也能感覺到這些像是雨滴的珠子正一顆顆地落在自己的腦海裡。每落下一顆,正像是落在了什麼關鍵的穴道上,使人通體舒暢,讓人的情緒也跟著舒緩了不少。
不多時,這樣的碰撞聲,不再似剛才那樣淅淅瀝瀝的和風細雨,反而成了大雨滂沱。
落在某個墨珣與林醉看不見的屏障上,劈裡啪啦的,正如銀河倒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