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珮能力不差,隻是長年累月,有父兄在上麵,他無法出頭,便連在外頭當個小有名聲的文士,旁人說起來,也總要加一句,他出身博陵崔氏。
崔不去走出去了,他卻沒有,注定一輩子都要被博陵崔氏四個字束住。
榮耀,有時也是桎梏。
外麵有人入內,是郡守府的仆役。
對方言道:“崔郎君,使君想請您得空時,過府一敘。”
“我現在便過去。”崔不去頷首。
崔珮知道對方無意談下去,忙道:“二嫂的墳塋,我會常去祭掃的。你出門在外,自己多加保重!”
他從袖中摸出一張方子,遞給崔不去。
“你也知道,我們這些老而不死的世家,總有些藥方食譜私藏。我見你身體不大好,這是我從崔家找出的方子,可以給你調養身體的,也給孫大夫看過了。”崔珮局促道,“我知你如今身份,什麼都不缺,不過若有需要,隻管寫信回來,我定會儘力準備的。”
崔不去微微一頓,將方子接過來。
崔珮明顯鬆了口氣,與這侄兒說話,真令他倍感壓力,簡直比麵見皇帝的時候還要緊張。
“我說的話,你好生想想,若你來當崔氏的家,也許我還會考慮,在聖上麵前幫崔家求情,免於牽連無辜婦孺。”崔不去睇了邊上的九娘一眼,“也省得崔詠還想將崔九娘嫁給鳳霄為妾。”
崔九娘一臉震驚,難以置信:“祖父他,真是這樣說過?”
她望向崔珮,後者移開視線,不肯與她直視。
“崔公子!”
崔九娘喊住往外走的崔不去,終於將憋了這半天的話問出口,“你果真像他們說的,是我親兄長嗎?”
崔不去腳步未停,口中淡道:“崔家就算沒完,也會元氣大傷,你想隨孫濟民學醫,正是大好時機,彆光說不做,與那些束手束腳的女子一般,讓我瞧不起你。”
崔九娘麵色變幻半晌,正當崔珮擔心她會衝上去質問對方時,卻見她忽然朝崔不去跪倒叩首。
“對不起。”
崔不去身形一頓。
崔九娘低聲道:“對不起,我從旁人口中聽說了你的事情,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代我爹娘說什麼,但我生來便是他們的女兒,他們從前對你做的事,我也有無論如何也推脫不了的罪責。他們現在如此,我更無資格代他們求情,隻能說一聲對不住,請你以後好好的,一生順遂,無災無難。”
她張了張口,似喊了一聲兄長,卻最終消逸在嘴邊。
待崔不去走遠,崔珮上前將她扶起,見她淚流滿麵,不由歎一聲。
“你這又是何苦?”
“其實我應該恨他的,”崔九娘把眼睛都揉紅了,眼淚卻怎麼都止不住,“可我隻要一想到,我小時候錦衣玉食,備受寵愛時,他卻不知在哪裡飄零受苦,就怎麼也恨不起來。”
崔珮黯然:“這也不是你的錯。”
崔九娘:“可他也並沒有做錯什麼。雖說他一回來便抓了大伯與父親,但事出有因,並非仗勢欺人,崔家的人背地裡卻還罵得很難聽,我……不知怎的,我這心裡,就是堵得慌。”
崔珮摸摸她的頭頂,沒說話。
他想,也許正是因為崔九娘,讓崔不去看見崔家還有一絲溫情在,才最終沒有下死手,又也許,是看在死去的餘氏和崔二麵上,無論如何,這應該已經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
崔不去被引到郡守府後花園時,便看見鳳霄與元三思相談甚歡,言笑晏晏,大有下一刻就斬雞頭燒黃紙義結金蘭的解釋。
他不由暗歎口氣,心道之前也沒見鳳二對這位元郡守如何熱情,可一知道他身上有秘藏下落之後,立馬就像隻聞到了腥味就不肯鬆手的黃鼠狼,非要在這件事裡摻上一腳。
元三思瞧見他,麵上露出笑意,起身拱手招呼,親昵又不失禮數。
“不去,鳳府主說,你已經與他說了此事,你們準備合作去尋那秘藏。”
崔不去看了鳳霄一眼,那意思是:你還真是打蛇隨棍上啊。
鳳霄回以無辜的表情,似乎看不懂他的臉色。
元三思見崔不去並未反對,便對他們道:“你們隨我來。”
他帶著二人來到書房,從書櫃上抽出一本書,從裡麵拿出一頁竹製書簽。
書簽有些年歲了,但細看竟是兩片竹片並在一起,若以小刀拆開,中間還夾著一片薄布。
元三思小心翼翼,將那薄布拈起,仔細展開,變成半個巴掌大小的一片布料。
上麵用特殊的墨汁描繪了一處景物。
山巔有雪,半山有洞,鬆石相間,流水潺潺。
崔、鳳二人看了半晌,也看不出這畫的是哪個地方。
天下山川,大抵都是這個模樣。
如果魏朝當真留下過這樣一筆秘藏,以作它日之用,不可能隻給後代子孫留下這麼一條似是而非的模糊線索。
這根本不是讓人猜謎,而是捉弄人了。
元三思道:“我也是頭一回拆開書簽,看見這上頭的模樣。”
崔不去:“可還有指引?”
元三思肯定道:“有,恒州,天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