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1 / 2)

無雙 夢溪石 8410 字 3個月前

煙雲也似的夜霧慢慢描繪出那人的輪廓。

鳳霄甚至望也不必望, 就能想象得出來。

瘦削身軀支棱起廣袖衣袍, 在秋風中颯颯作響。

鳳霄毫不懷疑,若風再大些,或此時直接刮上一場綿綿霜雪,就足以摧毀這病鬼的身體,讓他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 要是缺醫少藥, 對方更可能就此一命嗚呼,說不定人間又能少一禍害。

病鬼的嘴巴很薄, 此刻必然在寒風中緊緊抿著, 就像他為人一樣,說話刻薄,不留情麵,比刀劍更快更鋒利, 能把人給活活噎死。

病鬼抓著韁繩的手應是泛著青白的,那不是用力過度,而是凍的。這樣入秋的天氣對常人來說算不得什麼, 但於崔不去而言,卻十分難度。

楊雲那邊的亂局十有八九已經平定下來,對彆人而言那或許是一場跌宕起伏的考驗, 不過崔不去久經變故, 他將人心算計到了極致,能出現在這裡,就說明楊雲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所以此人現在, 本該安坐郡守府,手握暖爐,指揮若定,等最後的捷報,而不是縱馬奔來,赴一場危局。

鳳霄嘴角微翹,說出的話,卻是風刀霜劍,寒冰凜冽。

“會什麼?你會為我的風采傾倒?崔不去,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你自詡聰明,在我眼裡不過枯木朽枝,行將殘滅,若非衝著左月局這塊招牌,我會跟你虛與委蛇?也不拿塊鏡子照照自己,你渾身上下,有哪裡能入我眼?”

暗夜之中,四下無聲,唯有鳳霄帶著厭惡的聲音回蕩。

“你那張臉,我怕看多了,飯都少吃半碗,趁現在我還沒空收拾你,自己給我滾。”

“聽見沒有?滾!”

崔不去動也未動,沒有下馬,甚至也沒有出聲反駁辯解,似乎被這番話刺傷,久久回不過神。

明月麵露茫然,看了看鳳霄,張嘴想勸點什麼,最終還是沒說。

秦妙語無聲歎了口氣。

誰說女人善變?男人口是心非起來,半點不遜女人啊。

“崔兄,你也聽見鳳府主所言了。”蕭履溫溫柔柔道,沒帶半點煙火氣。“我明明給你留信,讓你去趙氏茶坊了。”

“正因為你讓我去趙氏茶坊,我才知道你一定會來風雲酒肆找鳳霄。”崔不去平靜道,沒人聽得出他心情是否受鳳霄方才一番話影響。

蕭履也歎了口氣:“我不願殺你,才有意誤導你的,你既知道,何必還來蹚渾水?”

崔不去:“楊雲雖然已經被俘,但他始終交代不出大部分災糧的去向,我隻好來問蕭樓主了。”

出乎意料,蕭履直截了當道:“被我運走了。”

崔不去:“全部?”

蕭履笑道:“我送了一個楊雲給你,換那些災糧,不是很公平嗎?侵吞災糧的人已經伏法了,你對皇帝也有個交代,那些災糧,就當是我的酬勞好了。”

崔不去點點頭:“的確很公平。”

蕭履好聲好氣道:“崔兄,範耘雖然背叛了我,但我對你素來很欣賞,我知道,你我是同一種人,以你的驕傲,要你貿然投靠我,是不可能的,這次我先解決鳳霄。解劍府一去,往後你也少了一個對手,兩全其美,難道不好嗎?”

放眼在場眾人,除鳳霄之外,無一人是對手,他想殺崔不去也是眨眼之間的輕而易舉,但蕭履卻耐心細致地對崔不去解釋。

鳳霄冷笑一聲,表露他極度不爽的心情。

崔不去望向蕭履的右手,那裡被寬大衣袖蓋住,但蕭履沒有刻意遮掩,他的左右衣袖同樣長,之所以看不見右手,隻因那一截枯骨萎縮,不如左手修長。

他若非身有殘疾,備受輕視,早已在陳朝廟堂之上占據一席之地,就算如此,若他肯鑽營,低下頭顱,稍稍向上位者表示屈從,以他的能耐,出將拜相也是遲早的事。

但崔不去知道,蕭履太驕傲了,就像崔不去自己一樣,寧可自己出去闖蕩,死在無人之地,也不願留在崔家吃嗟來之食。

亂世之中,任何人都可以高喊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梟雄,蕭履的驕傲不容許他低頭,所以他選擇了一條最艱難的路。

中原大地最混亂的時候已經過去,如今天下雖未大統,但也隻分南北兩朝,不像兩百多年前那樣偌大華夏分為十六個小國,蕭履生不逢時,天賜他梟雄之才,卻偏偏有個新興的大隋攔在他前麵,有個聰明不下於他的崔不去與他作對。

蕭履很有耐心地等著崔不去的回答,哪怕他知道,崔不去也許隻是在拖延時間。

就在崔不去他們跟楊雲周旋時,蕭履早就讓人一批批將災糧運離縣城,當時棲霞山莊事發,楊雲也擔心災糧會被崔不去他們找到,竟答應了蕭履的要求。

殺了鳳霄隻是附帶的戰利品,實際上在這次博弈中,蕭履知道自己已經勝了,扳回一城。

“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崔不去忽然道。

“你是不是詫異過,為何這次,我來光遷縣,隻帶了寥寥幾人,竟也沒調一批左月衛就近等著,以致於一開始被楊雲他們陷於被動的境地。”

“因為我事先將人調往彆處,讓他們去完成一件更為重要的任務了。”

“範耘對雲海十三樓知之甚詳,多虧了他居中協調,也多虧了蕭樓主這個共同的敵人,雙方合作,剿滅了一處名為淩波的彆莊,想必蕭樓主對此處,應該耳熟能詳。”

“聽說,淩波山莊彙集了蕭樓主在南朝經營多年的勢力,裡麵三十三閣閣主,雖比不上十三樓主事,卻也是精英中的精英,其中長於天文地理陰陽八卦珠算雜學的更不在少數。我之前收到飛書傳信,據說這些人十有八九已經折損,剩下的負傷趁亂倉皇出逃,想必也成不了什麼氣候了。”

“蕭樓主為了延攬這些人費了不少工夫吧,可惜了,你忙著在這裡對付我們的時候,後院已經起了火。”

“用那些災糧換你一處老巢被滅,你說,值不值?”

蕭履眯起眼,笑容漸漸淡沒。

他不笑的時候,嘴角平展,露出一絲冷酷薄涼的意味。

“崔不去,你真是每次都能讓我喜出望外。我若早些年發現你,將你延攬到雲海十三樓,如今吃癟的,恐怕就是隋朝了吧。範耘背叛我之後,我就將南朝勢力悉數轉移,沒想到他還能摸上門去。”

崔不去道:“蕭樓主彆忘了,範耘與陳帝有故,他雖然不願隋朝壯大,也不想看著雲海十三樓成為南朝的威脅,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合作一次又何妨?”

“若你想要激怒我,那你成功了。”

蕭履舉步朝他走去,看似與方才無異,卻轉眼來到崔不去麵前,他抬手一抓,崔不去便不由自主跌下馬,被他牢牢抓住肩膀,動彈不得,旁邊關山海出手時已晚了半步,身軀被蕭履揚袖一甩,立時甩出數丈開外。

軀體落地的沉重聲響聽得其他人牙齒一酸。

“對你來說,我才是你更大的敵人,而不是鳳霄。我是皇後的心腹,左月局辦案,素來與諸多機密打交道,你不想將我帶走,嚴刑拷打,得到更多北朝的秘密嗎?”

崔不去估摸自己的肩胛骨已經被捏碎了,劇痛令他幾乎無法完整說完一句話,但神智卻反倒因疼痛而更加清醒,他篤定蕭履不會殺了自己,否則現在自己碎的不該是肩膀,而是咽喉了。

“鳳霄什麼時候死都沒區彆,但一個活著的崔不去,比鳳霄價值大多了,不是嗎?”

蕭履溫柔道:“你又不想投靠雲海十三樓,我要一個寧死不屈的崔不去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