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雄黃,崔不去入地宮之前,已經做了周全的準備,他與長孫二人身上都佩了雄黃香囊,可以避開一般的蛇蟲鼠蟻,但對付這種起碼有百年壽齡的劇毒之蛇,尋常香囊顯然不管用。
為防萬一,崔不去特意讓副使宋良辰尋了秘方,朱砂、艾草、雄黃,無一不是至陽至純,用來克製這種陰暗之物,最合適不過。
那毒蛇扭身飛快遊入黑暗之中,不複蹤影。
自己這邊的危機暫緩,崔不去點亮火折子,望向蕭履。
這一望,他當即麵色突變!
方才他身陷險境而不自知時,蕭履根本就沒有出聲提醒。
兩人原本就是死敵,蕭履大可坐看他送死,但此時這樣做就太愚蠢了,也不像蕭履的作為。
蕭履不在他旁邊,而在不遠處。
不知何時,對方已經走完了四方青銅台的台階,正站在中央的青銅柱旁,抬頭仰望,臉上露出心馳神往的著迷之色。
而在崔不去看來,那根巨大的柱子上,根本沒有什麼繁複精巧的雕紋,而是數之不儘,千千萬萬的蛇盤踞其上,它們有的昂首吐信,有的扭轉身軀互相盤纏,緩緩遊動,鱗甲在微弱的火光下偶有發亮,令人看一眼便覺頭皮發麻。
但蕭履卻渾然未覺,越走越近。
“蕭履!”崔不去吼道,疾步上前拽向他的胳膊。
但他腳下不知踩中了地麵裂痕裡的哪一個機關,隻聽得四周嗖嗖作響,竟有四麵八方的箭矢射來!
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以崔不去的反應,竟找不到一處可以躲藏的地方。
箭矢轉瞬而至!
在被他拽住的瞬間,蕭履身軀猛地一震,旋即返身拽住他飛身而起。
崔不去被他帶得騰空而起,在箭矢穿身刺過的刹那,身體堪堪避過。
他可以感覺到箭矢迎麵而來的呼嘯聲,擦過衣裳鞋襪,其中一支甚至將他肩膀的衣服劃破,差點就刺到皮膚了。
蕭履鬆開手,崔不去從半空重重跌下,蕭履隨之也落在他身旁,氣息沉重,無聲說明方才他已經無力再抓牢崔不去。
青銅柱上的毒蛇被箭矢一下射死許多,更多的則受驚下躥,紛紛遊向四周,包括崔不去他們這裡。
二人顧不上說話,隻能勉強起身,撞撞跌跌逃向外麵。
火折子掉落在地上,瞬間照亮地麵的裂痕。
崔不去忽然心頭一動。
“你帶我走,跟著我說的方向!”他飛快道。
蕭履想也不想,抓住他的臂膀,提氣縱身,足尖一點,避開地上躥湧紛亂的毒蛇。
崔不去:“上乾下坤,左上兌位,十步!”
“坎位,六步!”
“震位,八步!”
蕭履學富五車,對陣法同樣精通,崔不去一說,他立馬就知道對方指的是哪裡。
“乾位……不,不是北,是上,正前方往上!”
二人飛身而起,最終落在石壁上一個洞窟裡。
蕭履已經徹底沒了力氣,他貼著狹小低矮的石壁,也顧不得上麵有沒有毒,黑暗中汗如雨下,麵色如鬼。
崔不去也好不了多少,但起碼,他沒有武功,方才動真氣的人也不是他。
過了好一會兒,蕭履感覺恢複一點,才啞聲問:“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個洞窟?”
崔不去:“河圖,這個祭壇,應該是按河圖演化來布的陣法,雖然處處皆死地,但死生相對,絕處逢生,總會有一個生門留著,這是天機所在。”
他閉上眼,眼前又浮現方才看見天池玉膽的一幕,可記憶再往前,凝聚成天池玉膽的裂痕解體,線條紛紛散亂錯開,又重新分布成一幅圖。
一幅學陣之人,都無比熟悉的圖案。
“我方才在幻覺裡得到了啟示,發現這些裂痕雖然線條雜亂,若將它們單獨拎出來,再重新排列,便能看見河圖。”
蕭履聽罷,沉默片刻,微微苦笑。
“你所學陣法,比我略勝一籌,當初範耘教我,果然沒有用心。”
崔不去:“不,他待我,與待你,彆無二樣。甚至,你曾得他看重,他教你的東西,更多不少。隻是,你的心不在這上麵。”
蕭履聰明絕頂,驚才絕豔,但野心勃勃的人通常也有個缺點,他們的目標定得太高,這些法門對他們來說,隻是一塊踏腳石,敲門磚,不必將一輩子的精力都耗在上麵,自然也少了幾分專注。
“你說得對。”蕭履沒有否認。
崔不去:“你方才望著那根柱子,到底看見了什麼?”
蕭履:“……我想要的一切。名利,權力。我四肢健全,出身優渥,白手起家,登上皇位,取陳朝皇帝而代之,與你們隋國,隔江而治,最終,逐鹿中原,一統天下。”
崔不去冷冷道:“你的執念太深了。”
他沒有再與蕭履交談下去的興致,感覺身體恢複一點,便起身觀察四周。
這是一個乾淨的洞窟,很小,不過方寸。
一麵空著,通著下麵的四方青銅台,另外三麵則是石壁,其中一麵石壁尤其平整,有人工鑿出來的痕跡。
崔不去蹲下身,手指沿著這麵石壁的底部摸索,果然摸到一條細縫。
有細縫,就意味著石壁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為的石門。
費了好一會兒工夫,他才找到機關,將角落的石球撥下。
隆隆聲響起的同時,石門緩緩往上抬起。
崔不去發現自己的敵人與同伴又沒了動靜。
“蕭履?”
“我恐怕,走不出這裡了。”蕭履平靜道。
崔不去:“我可以,你也可以。”
蕭履歎道:“我與你不同,我的毒,已經深入骨髓,就算我吸收了天池玉膽的精華,也無濟於事。”
崔不去:“那你要怎樣?”
蕭履道:“我左右都逃不過死劫,不如將天池玉膽的精華傳給你,也許你還有一線生機。”
崔不去:“我認識的蕭履,是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會放棄的人。”
“現在於我而言,就是最後一刻了。方才帶你來此,已經耗儘最後一絲力氣,我現在,連起身都做不到,雙腿痛得失去知覺。”
蕭履笑了一下:“隻是,我現在周身是毒,我也不敢肯定,將剩餘功力傳給你之後,你身上會不會帶毒。”
崔不去蹙眉。
蕭履:“崔不去,你,敢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