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蕭履自始至終,都沒有這樣要求過,他身邊從來不缺美女,而他的心思,也全在天下大業。
甚至,蕭履放在對手崔不去身上的注意力,都比她要多得多。
宇文宜歡流乾了血淚。
而蕭履的身軀,再也不可能重新溫熱起來。
她緩緩抬起頭,盯住崔不去。
後者漠然回視,無所畏懼。
“蕭郎都死了,你為什麼還沒死?”
宇文宜歡放下蕭履,從自己眉間捏出一條長線蠱蟲,另一隻手則伸向崔不去,沿著他的脖頸往下,劃開衣襟,曖昧輕柔。
“你將蕭郎害成這樣,不能就這麼輕易死去,應該比他還慘,還能稍解他九泉之下的痛苦。”
鎖骨以下的肌膚被指甲劃開一條血痕,宇文宜歡將蠱蟲靠近,後者迫不及待吸附上去,拚命吮吸鮮血。
她一鬆手,蠱蟲隨即躥入血肉之中,隻露出短短一截尾巴。
很快,就連尾巴也不見蹤影,宇文宜歡扯開對方衣襟,看著蠱蟲在皮下胸口緩慢遊走,不由滿意一笑。
“接下來,我要把你的心挖出來,不過你放心,有這蠱蟲在,就算你沒有心,一時半會也死不了,也許還能仔細感受一下,沒了心,是怎樣一種感覺。”
她輕聲慢語道,雙手慢慢將崔不去的衣服拉開,臉上有種近乎虔誠的認真。
崔不去隻覺身體像被分成三部分。
一部分是自己體內原本的病痛。
一部分是蕭履方才渡過來的功力。
還有一部分,則是蠱毒。
三方都想以他的身體為戰場獨霸天下,彼此激烈搏鬥,誰都不肯輕易退讓,後果則是崔不去嘴角不斷溢出黑血,顯然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經不起半點摧折。
但宇文宜歡卻不管不顧。
她根本不在意崔不去有多痛苦,對方越痛苦,她才越開心,甚至崔不去若能將自己現在的感受具體描述出來,隻怕宇文宜歡會高興得拍起手來。
她專心致誌地撫摸對方的胸膛,挑選適合下手的地方。
終於,宇文宜歡露出滿意的笑容。
她覺得可以從胸膛中間豎著劃開,再將手伸進去,把心掏出來。
突然間,一把劍無聲無息遞向她的後背。
宇文宜歡若有所覺,心頭警鐘大響。
對方從甬道那邊走來,這麼長的時間,她居然等到對方近身才察覺,可見對方武功之高,定不下於從前的蕭履。
這個想法從腦海裡一掠而過,劍鋒已經從她的後背穿胸而過。
宇文宜歡麵露茫然。
從她在地上抓起蠱蟲塞入自己體內時,她就已經做好作為蠱蟲容器,痛苦死去的準備。
她知道自己武功不行,所以隻能靠這玩意兒,去幫蕭履,哪怕自己的下場會很慘。
可她最終找到蕭履時,對方已經死了。
她所有苦心與犧牲,悉數化為烏有。
劍鋒被血染紅,須臾飛快抽出,她被直接踹飛出去,劍從她脖頸卷過,少女當即身首分離,血光潑濺上石壁,腦袋隨之滾落遠處。
崔不去則被一隻臂膀攔腰摟住。
他隱約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接連數聲,焦灼震怒恐懼。
崔不去勉強睜開眼,待要說話,又吐了口血。
然後他看見,鳳霄整張臉都變了。
驕傲的鳳二府主,何曾有過這樣的神情?
崔不去忽然有點想笑,開口卻是:“幫我把蠱蟲挑出來……”
鳳霄緊緊盯住他皮下心口處的遊動,咬著牙道:“我不敢下手。”
他居然也會說不敢。
崔不去更想笑了。
“左右不過是,活與死。”他閉上眼,淡淡道,“我把命交給你,死亦無怨。”
鳳霄神色一動,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他點亮火折子,借著光,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在火上烤過片刻,刀尖對準崔不去的心口,卻遲遲沒有劃下去。
“快……”
蠱蟲似又鑽得更深一些,崔不去痛得身體抽搐,已是神誌不清。
鳳霄不敢再遲疑,他看準一處蠕動,手起刀落,黑點在血水中蠕動,企圖隱匿身形,卻被鳳霄兩手捏住,往後抽出。
“嗯……”
崔不去痛得瞬間睜開眼,滿臉蒼白冷汗,雙目失去焦距。
鳳霄將蠱蟲抽出之後,直接就用火燒死,動作極快,又攔腰抱起崔不去,遠離宇文宜歡的屍身。
崔不去模糊感覺他帶著自己往前疾奔,雙手卻很穩,儘量不令他感到顛簸。
換作一年之前,在六工城初見的鳳二,怕是不會有這種關切的,崔不去有些感歎。
對方卻誤以為他再度毒發,身形驟停,低首緊張道:“怎麼了?”
崔不去:“無事。”
隻要還能忍的病痛,他一律歸結為無事。
鳳霄順勢將他放下。
崔不去問:“你怎麼找過來的?”
鳳霄:“我是追著宇文宜歡過來的,這女人不除,終究是個禍患,沒想到正好遇上你了。”
他與屠岸清河先後追入地宮,兩人再度交了一回手,卻因地宮塌陷,很快失散,鳳霄在地宮下的祭壇兜兜轉轉,幾次險死還生,虧得他武功奇高,屢屢化險為夷。
這時長孫帶著隋帝被蠱人一路追殺,卻撞上屠岸清河。
蠱人早已敵我不分,絕不會因為屠岸清河是窟合真一方的人,就放過他,長孫與隋帝被苦苦追殺,多了個屠岸清河,反倒解了燃眉之急,趁機逃走。
“我在前方遇到他們,長孫找到了一條出路,我讓他先送陛下出去,自己繼續來找你,結果就看見了宇文宜歡。”
他語氣略急,敘述這些事情,也都是三言兩語帶過,將凶險化為寥寥幾語平淡。
因為鳳霄知道對方肯定要問,他不能不說,卻不希望將工夫都浪費在這上頭。
崔不去見過鳳霄的許多麵,卻從未見過他如此心急火燎的一麵。
“這麼說,屠岸清河還在這裡,而且沒死。”崔不去道。
“我希望他被蠱人纏住,兩敗俱傷,最好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麵前了。”鳳霄道。
崔不去微微一笑:“你這個願望,恐怕是實現不了了。”
通道的儘頭,出現一個人。
他提著一盞燈籠,慢慢地,由遠及近,緩步而來。
若死在蠱人手下,那麼屠岸清河,也就徒有虛名了。
鳳霄歎了口氣:“真是陰魂不散!”
但他卻不急著起身與對方交手,反是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塊玉佩,遞至崔不去麵前。
“這是你方才遺落的。”
崔不去瞟了玉佩上的鳳凰一眼,搖搖頭。
“不是我的。”
鳳霄:“那是誰的?”
崔不去淡淡道:“也許是宇文宜歡的吧。”
鳳霄氣笑了:“你說句實話會死嗎?”
崔不去:“我的確快要死了。”
鳳霄臉色微變。
崔不去話鋒一轉:“不過,若你贏了屠岸清河,說不定我會說,你想聽的實話。”
鳳霄:“我更希望我回來時,你還能好好活著,與我說話。”
崔不去認真道:“我儘力。”
鳳霄低頭吻住他,這回崔不去沒有抗拒,也許是他已經沒了氣力,他僅僅是借著後麵的石壁,微微抬起下巴,任憑對方需索。
片刻之後,二人分開,鳳霄將玉佩收入懷中,起身走向屠岸清河。
崔不去望著他離開的身影,慢慢閉上眼睛。
屠岸清河站住沒動,彎腰將燈籠放在一旁。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這一戰,是在地麵上。”
鳳霄翻了個白眼:“你當老子願意和你在這裡打嗎?”
屠岸清河認真點頭:“既然這一戰不可避免,那麼,我們就各憑本事。”
鳳霄哼笑,二話不說,身形迅若閃電,倏地撲向敵人!
二人轉瞬身影交纏。
一人用刀,一人用弦。
刀光炫目,遠遠壓過了敵人的氣勢,鳳霄袍袖揚起,在排山倒海的刀氣之中甚至顯得勢單力孤,搖搖欲墜。
但他袖中兩道琴弦一出,立時破開對方的刀氣,屠岸清河不得不隨即變招,身形拔地而起,刀光以烏雲蓋頂之勢澎湃推下。
鳳霄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手腕微振,灌注了真氣的軟劍旋即筆直剛硬,寒氣縈繞。
刀光轉瞬即至,形若猛虎下山,急欲捕獵而食,勢不可擋,忽而又若天際雷雲翻湧,狂風席卷,摧折天地萬物。
就連離得稍遠的崔不去,亦覺殺氣森森而至,綿綿不絕,令人駭然變色!
崔不去未曾見過數十年前風華正茂的狐鹿估,但他曾聽範耘說起過狐鹿估的武功路數。
當時範耘還曾親身演示,雖然略有不足,又無法精確還原,但崔不去仍能從那寥寥幾招裡,看見當年第一高手的淩厲霸氣。
而屠岸清河,這個在此之前從未踏足過中原的青年,他的武功雖然來自狐鹿估,又與對方有所不同。
常年在雪山上靜修練武的屠岸清河,心中除去武道,再無其它,純淨的練武之心,也讓他的武功更為純粹,雖然少了幾分霸道,卻更多幾分出塵之氣。
假以時日,此人定然青出於藍,成為一代宗師。
但,那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眼前他的對手,比起他,並無半分遜色。
鳳霄雖然極少涉足江湖,但他同樣天資奇高,不久之前甚至剛剛突破瓶頸,更進一步,成就武道至臻境界。
兩人在此風雲一戰,除崔不去之外,竟彆無旁觀者,未免有些可惜。
鳳霄並無必勝把握。
他很清楚,自己與屠岸清河的實力在伯仲之間,也就是說,兩人的勝負,乃五五之數。
一個很難察覺的差錯,一個微小失誤,都有可能鑄成敗局。
而他不能敗。
他身後還有一個人。
漫天刀光盤旋而下,鳳霄卻靜立不動。
他沒有急著躲閃或應對。
因為他還找不到對方所在的方位。
布滿視線的刀光,實則都是虛影,但虛中有實,若無法分辨虛實,下一把刀,很可能就會出現自己的身體裡。
鳳霄忽然縱身而起!
他持劍迎向其中一個方向。
身隨劍出,劍與人合!
他的身形已與劍光合二為一,破入刀光!
須臾,光芒驟然炸開,絞在一處的兩團身影驀地分作兩處,各自落在石壁懸崖的凸起。
屠岸清河的右肩斜下至左腹,裂開一道長長的血口,正往下鮮血滴答。
而鳳霄的手臂也多了一圈血痕,正滲透衣裳往外洇染。
兩人的臉色微微發白,顯然不止受了內傷。
再戰下去,除兩敗俱傷,皆死於此之外,彆無第二個結局了。
鳳霄不想死在這裡,他還想帶一個人出去。
但他不會將這個想法說出,反是對屠岸清河道:“你心有牽掛,戰意不誠。”
屠岸清河麵色微變,顯然讓他說中心事。
鳳霄:“不如改日再戰。”
屠岸清河沉默片刻:“何日?”
鳳霄:“三年為期,三年後的今日,峨眉山金頂見。”
屠岸清河一言不發,轉身便走,他的身形極快,轉眼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鳳霄看得出他內心急促匆忙,不掩焦慮,因為對方甚至連給自己止血都顧不上,眼角餘光一瞥,鳳霄看見方才對方立足處,宇文宜歡的屍首,心下似乎明白了什麼。
但他沒空去琢磨旁人的心思,腳下未停,疾步走至崔不去身旁,然後猛地停住,彎下腰,以平生最大的溫柔,慢慢將人扶起。
手忍不住從對方心口拂過,感覺到微弱的溫意,心下忍不住一鬆。
鳳霄輕聲道:“我背你出去,好不好?”
崔不去動了動,看了他一眼,又合上眼睛,點點頭。
鳳霄將人背起,幾乎一步一停,走得極慢,但也極穩。
“你答應我,離開地宮的時候,你還醒著。”
片刻之後。
又或許是許久之後。
鳳霄才聽見背後傳來幽幽一歎。
“我答應你。”
崔不去從來不輕易承諾,但他一旦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但,鳳霄非但沒有因為這一聲允諾而放鬆,反倒慢慢揪緊心情。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崔不去的求生欲,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崔不去的傷勢。
就算再想活下去,這樣傷痕累累,身體又要如何堅持?
即使求遍天下名醫,那也得是離開這裡之後,才能做到的事情。
“你若是做到,我就告訴你一件事情。”
“……嗯?”
“崔不去,我喜歡你,你若活著,我可以將就委屈一下,陪你一輩子,你若死了,就算左月局的人將你安葬好,我也會掘墳挖骨,挫骨揚灰,讓你魂飛魄散,不得超生。”
鳳霄的聲音極冷,冷得幾乎可以將人直接凍住。
崔不去卻微微一笑。
不知是否蕭履渡給他的功力裡,天池玉膽的確發揮了作用,又或者以毒攻毒,反倒互相壓製,他在熬過最艱難的階段之後,此刻已經沒有方才那麼難受了。
但他並不打算那麼快說出來。
可以欣賞到鳳二府主的告白與低頭,怎麼能不多享受一會兒?
大不了,出去之後,少坑他一回,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