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 說啥？”
宋喬曦扭過頭，盯著愣在原地的王君洋，又問了一遍。
小女孩嘴裡吐出的每個字兒, 像珍珠砸落銀盤般清脆, 但是聽起來, 明顯帶彆彆扭扭的小情緒。
“蛤？哦......我，我說了啥？”王君洋頓了頓, 整理一下七上八下的心情, 把剛才在衛生間聽到的，一五一十講與宋喬曦聽, “......就這些了, 我聽丁一說的，他還要帶楚儘去爬泰山, 逛廟會, 趕大集啥的。”
王君洋說完，也啞巴了。
眼睜睜看著糯團子眼睛裡閃亮亮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宋喬曦小嘴兒撅了起來，心裡莫名酸溜溜的。
和自己最心愛的寶貝, 馬上要被人搶走了一樣。
楚儘為啥要跟著丁一回泰城過年啊？
明明, 明明楚儘是她宋家的崽崽嘛，啥時候成了“小五人幫”的共有財產了？
她不開心, 楚儘去年8月回到大院兒後, 可是一天都沒和自己分開過。
過年是一家人團圓的日子, 隻要是一家人，就要聚在一起。楚儘和自己, 還有爸爸媽媽才是一家人, 他當然要在宋家過年？
要不然, 讓他去和丁家人一起過年？
甚至小糯團臉都開始發燙，氣鼓鼓地皺起眉頭，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越想越急。
楚儘必須要和她一起過年，不光今年，以後每一年都要和他們一家人在一起！
哼哼，不就是泰城嗎？
自己姥姥家就是泰城的呀，楚儘要是想去爬泰山、逛廟會、趕大集，到大年初二的時候他們一家人都會回媽媽的老家，帶著他一起回去就是了。
記得媽媽說過，“大年初二回娘家”，到時候一樣可以帶他玩兒泰城。
王君洋看著宋喬曦臉色的變化，內心開始暗暗為丁一祈禱。
在他看來，曦曦老大倔強的眼神，似乎在說，丁一，和我搶楚儘，我看你現在的思想很危險喔......
吞了吞口水，王君洋在大腦中迅速組織語言，想安慰一下宋喬曦。
可是男孩嘴笨，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來啥，一緊張就開始結巴，“內個，曦曦，我，我，我不......”
後麵的話沒說話，宋喬曦已經奪門而出，樓道裡響起“吧嗒吧嗒”的急促腳步聲。
“我不記得，楚儘是不是答應丁一了......”
洋洋小朋友遲到的解釋，糯團子是一句也沒聽到。
宋喬曦沒回家，從三樓一路“蹦躂”到一樓，走出樓道，在昏黃的路燈下慢慢踱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鍋爐房門口。
鍋爐房的窗戶上貼了漂亮的紅色窗花，拉著窗簾，裡麵亮著燈，大門上貼著一對喜氣洋洋的春聯，和畫著一隻卡通小牛圖案，倒過來的福字。
幾個媽媽把鍋爐房裝扮得很有年味兒，紅紅的特彆熱鬨喜慶。
可當下，小糯團的心是拔涼拔涼的。
剛才還“氣勢”十足，準備抓著楚儘好好問問他的架勢和勇氣，等到了人家門口就蕩然無存，莫名還讓她覺得有點兒慫。
猶猶豫豫，敲響了鍋爐房的門。
“誰？”
“是我......”
門很快開了，楚儘驚訝地望著她，一把拉住宋喬曦的胳膊，把小姑娘從寒冷的冬夜拉進溫暖如春的室內。
“該睡覺了，這麼晚跑來乾嘛？”
楚儘盯著她，語氣有點責備的意思。
進屋才發覺外麵是有些冷，宋喬曦出門沒帶帽子和手套，也沒帶圍巾，她搓搓凍僵的小手，猛地被他說了一句，忽然間就覺得心頭委屈。
“我有事想問你。”
嘟著嘴，蹙起眉頭，眼眶發酸，糯團子仰臉直勾勾地看著楚儘。
楚儘白得像紙片人的小尖臉，藏在暖灰色的高領毛衣裡，額發擋住了點眉眼，隻能看到似鴉羽般漆黑的濃密睫毛，在眼下落出一小片陰影。
他垂眸，嘴角彎起輕微的弧度搖搖頭，拽著糯團子的胳膊讓她坐到書桌旁的椅子上。
順手拿過書桌上的搪瓷杯，遞給她，“拿著，捂捂手。”
男孩在同齡人裡算很高的，他自己坐到床邊。
兩隻手搭到膝蓋上，兩條腿筆直修長，他輕聲問，“你要問什麼？”
雙手捧著溫溫熱熱的水杯，小肉手總算恢複知覺了。
定定神，宋喬曦沒敢看他眼睛，盯著床腳吞吞吐吐道：“嗯......我想問你，你要去哪兒過年啊？和丁一、丁淼回泰城一起過嗎？”
楚儘明顯愣了一瞬，他低下頭，用手指捏捏眉心，像是有點煩惱的樣子。
糯團子著實慌神了，看來洋洋說對了，楚儘真的要拋下她，和丁家人一起過年......
“誰和你說的？”
楚儘重新抬起頭，定定地望著她，漂亮的桃花眼眨了一下，雙眼皮褶皺處微微泛紅，眼裡像有星星在閃爍。
“是王......”頓了一下，宋喬曦覺得不能出賣朋友，馬上把“王”字吞了下去，努力讓自己變得理直氣壯一些，“你管誰和我說的，是我在問你，是還是不是呀？你就真這麼想去泰城玩嗎？就是......”
雖然糯團子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還是握緊小拳頭給自己鼓勁，鼓足勇氣一口氣兒把心裡話說完，“就是，我姥姥家也是泰城的，你留下來，和我，還有爸爸媽媽一起過年好不好？我們每年，大年初二的時候，都要回泰城的姥姥家，到時候一樣可以帶你爬泰山、逛廟會、趕大集......”
像竹筒蹦豆子似的，宋喬曦說完，覺得有點口渴。
垂眸，自然地捧著水杯抿了一口溫水。
並沒看到楚儘抬手想要阻止，發現她已經喝了，隻好把手垂下來，輕輕搖頭的動作。
等她再看向楚儘，他尖下巴從毛衣堆高的領子裡滑出來，若有所思地抿嘴一笑，薄薄的淺櫻色嘴唇動了動，“丁一是來問了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回泰城過年，但是......你覺得，我答應了嗎？”
“嗯？”
這回兒，輪到糯團子吃癟了......
嘴巴半張，大眼睛往天花板看，拚命回想剛才王君洋是咋和她說的來著？
好像，好像自己臨走之前，洋洋還想和她說點啥似的？
不會，漏掉了什麼信息吧？
如果是搞錯了誤會人家了，會不會有點糗......
楚儘見她圓嘟嘟的小臉向上揚起，臉頰變得粉粉的，大眼睛懵懂地眨，一副呆萌可愛、手足無措的樣子，已經基本猜到了宋喬曦為什麼過來。
她心裡永遠藏不住事兒，情緒直白寫在臉上，像個透明的水晶小人兒。
也不知為什麼，楚儘有時候會產生想逗宋喬曦一下的心思，喜歡看她笑、看她撒嬌，也想看她有點生氣、著急的樣子。
所以故意逗她，讓糯團子焦慮了一小會兒。
隻不過，逗逗軟軟糯糯的小團子，一小會兒就夠了，久了楚儘心裡也不忍心。
宋喬曦放下手裡的搪瓷杯，一隻手揪著橙色燈芯絨外衣的邊邊，剛想開口，就聽到楚儘的聲音。
“丁一問過我，我沒答應，”男孩語氣還是一樣清淡，隻是望著她的眼裡，嵌著淺淺的笑意，“宋叔叔和喬阿姨提前和我說好了，我和你們一起過年。”
“真噠！”宋喬曦從椅子上跳起來，衝到楚儘麵前雙手合十，嘴角上揚，“太好啦，我家年夜飯可豐盛了，我聽爸爸說，今年的春晚會特彆好看，我們可以一起看春晚呀！爸爸還會帶我們去郊區放鞭炮，初二咱們一起回泰城，去我姥姥家逛廟會、趕大集。我姥姥家有大白鵝，還有老母雞，會下蛋，剛下出來的蛋是溫溫熱熱的，握在手裡特彆有幸福感......”
糯團子又恢複了元氣，小嘴叭叭個不停，一口氣兒把她長長的新年規劃列表說了個遍。
說到最後，又覺得口渴，再捧起搪瓷水杯“噸噸噸”喝了幾口，在楚儘欲言又止的目光中用手背擦一下嘴角，“等元宵節的時候，洋洋、一一和淼淼也該回來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趵突泉看元宵節的燈會呀！”
當說起元宵節的時候，宋喬曦從楚儘一直帶著笑意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複雜的情緒，似是哀傷，似是痛......
隻是，那一絲情緒一閃而過，就再也沒捕捉到。
“回家吧，叔叔阿姨找不到你，會著急的。”
楚儘低聲說，他聲音一貫低沉，並沒有這個年紀小男孩的清亮嗓音。
爽快答應，團子點點頭，“喔，好。”
“回去的時候注意腳下，走慢點。”
他從衣架上解下一條圍巾，把她眼睛以下纏得嚴嚴實實，帶上他自己的毛線手套，推宋喬曦出了門。
在關門的瞬間，小糯團在他眼神中，又看到了一絲絲難過的情緒。
隻是，門接著關了。
從玻璃窗看到，屋裡的大燈也熄了。
還沒從和楚儘一起過年的興奮勁兒中清醒過來，宋喬曦晃晃腦袋沒多想，估摸著楚儘肯定累了，想早點休息。
小姑娘向來心大，細枝末節的東西想不到那麼深，沒察覺到楚儘對元宵節的敏感。
開心地甩甩手，小心注意腳下的路，慢慢往家走去。
--
1997年的齊州市，臘月裡連著下了好幾場大雪。
宋喬曦床頭的小兔子抱胡蘿卜鬨鐘一響，她接著從床上蹦起來。
今兒是2月7號，大年初一。
宋家的習慣，每年大年初一都要給孩子從頭到腳換上一身新。
97年的齊州流行唐裝，媽媽給宋喬曦和楚儘都買了兩身兒紅豔豔的小唐裝。
糯團子睜眼的時候，從頭到腳的新行頭，已經整整齊齊的擺在床頭的椅子上。
媽媽甩著一頭長麻花辮推門進來，坐到床邊笑得溫柔，捏捏她小鼻子，“起這麼早？”
伸個懶腰，精神百倍的瞪大眼睛，一把摟住媽媽的腰，“媽媽！今天要去拜年哇！”
大年初一的早飯，宋媽媽準備了元宵和餃子。
年三十兒晚上，一家人專門包了一蓋頂素餃子，齊州人講究開年第一端飯要吃素餡餃子，寓意一整年都“肅靜”。
素三鮮的餃子做煎餃香得很，但是宋喬曦早飯喜甜，媽媽單獨給她下了碗黑芝麻餡的元宵。
兩個孩子在餐桌旁，麵對麵坐著。
楚儘麵前是一盤素三鮮煎餃，一碗豆漿，男孩用筷子夾起一隻餃子，細嚼慢咽。
宋喬曦手裡握著湯匙，小心翼翼吹著勺裡白白胖胖的大圓子，遲遲不肯下嘴。
剛才吃第一個的時候，心急，燙了舌尖兒。
等元宵涼的功夫，糯團子頭一歪，和對麵的楚儘說：“昨天晚上春晚一開始，你還記得那些頭上插著糖葫蘆跳舞，一個個長得可好看的姐姐嗎？你說，她們頭上的糖葫蘆是真的假的，是不是演完了下去，拔下來就能吃了？”
男孩抬眸看她一眼，抿嘴笑笑，不置可否。
“哎呀，如果是真的就好了，那多幸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