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子之歌》宋喬曦會唱, 自從在春晚上聽過這首歌之後，一直哼唱在很長時間。
她還求媽媽買了磁帶，經常帶著耳機用步步高複讀機聽這首歌, 邊聽邊跟著唱。
作為文藝委員, 嗓音像小黃鶯一樣甜美, 宋喬曦經常被音樂老師點名領唱。
“宋喬曦，來, 咱班的文藝委員先給同學們打個樣兒, 你先來唱一段。”
馮老師在講台上對她揮揮手，示意自己和楚儘一起過去。
糯團子被老師點名後站起來, 跟著楚儘身後走到講台。
手心微微發汗, 她唱歌之前都是跟著伴奏帶，從來沒和楚儘的琴聲配合過, 心裡難免有些緊張。
馮老師手裡有幾章打印好的五線譜和歌片, 遞給宋喬曦和楚儘一人一份，老師轉過頭在黑板上寫了宋喬曦的名字。
接著，馮老師又問了好幾遍，還有沒有同學願意報名試唱, 最後隻有梁菲菲一個人舉手。
九歲十歲這個年紀的小女孩, 都有點害羞，不願意在同學麵前出風頭。
宋喬曦看了看歌片, 楚儘教她識過五線譜, 輕聲哼了兩句找找調, 就聽到坐在第二排的梁菲菲“嗤”了一聲。
九歲的梁菲菲上了四年級之後，開始躥個了。
小姑娘現在又瘦又高, 三年級的時候知道愛美了, 刻意不去曬太陽, 膚色白皙不少。
加上梁媽媽把她打扮得特彆時髦，雜誌上流行什麼就給閨女怎麼捯飭。
對比宋喬曦總是穿著嫩黃、粉藍、草綠這些顏色鮮豔，帶著小動物和卡通圖案的可愛童裝，梁菲菲一身洋氣的少女裝，看上去比宋喬曦成熟好幾歲，也更打眼兒。
隻不過這幾學期，梁菲菲的性情也愈發高冷，平時不笑的樣子頗有點冰山小少女的模樣。
她現在是四年級五班的宣傳委員，但是小姑娘一直對文藝委員這個職位有點執念。
要怪就怪不知道從哪個級部傳下來的“流言”，非說每個班的文藝委員就是他們班的“班花”，代表了一個班的整體顏值。
整個四年級，總共有五個班，剩下四個班的文藝委員都是學跳舞的，小姑娘一個個又高又瘦。
偏偏隻有他們四年級五班，班裡的文藝委員是個個子不高，臉上還掛著嬰兒肥，見誰都笑的軟萌糯團子。
宋喬曦看起來像個可愛的低年級小學雞，一點兒沒有四年級小姐姐的樣子。
這讓梁菲菲心裡，一直暗暗憋著股勁兒，就想找機會可以壓過宋喬曦的風頭，把“文藝委員”這個班乾部職位搶到手裡。
她想當四年級五班的“校花”，也想當歌詠比賽的領唱。
小孩子在一個年齡段，難免對某些東西有執念，越得不到越想要。
“梁菲菲上來拿一下歌片，宋喬曦準備好了嗎？”
馮老師問。
“嗯。”糯團子點點頭。
“馮老師，我有意見。”梁菲菲手舉得高高的，尖尖的下巴微微昂起，斜看了一眼宋喬曦，“我覺得不公平，憑什麼讓宋喬曦先唱？應該剪刀石頭布，誰贏了誰先唱。”
馮老師愣了一下，沒想到這麼小一件事兒引起梁菲菲這麼大的反應。
本來隻是讓文藝委員帶個頭，做個表率，小姑娘也太要強了......
“梁菲菲，你先唱吧，我後唱。”
宋喬曦往楚儘身旁挪了一下，騰出剛才站在講台旁邊的位子給她。
梁菲菲當仁不讓站起來，像顆小白楊一樣在講台上站得筆挺，“這是你自己讓的，彆到時候說我欺負你。”
“噗，你想唱，就先唱唄，沒所謂的事兒。”
宋喬曦無所謂的聳聳肩。
她向來不在乎這些誰先誰後，糯團子心大又單純，縮在角落專心看歌詞。
心裡嘟囔著，誰先唱不一樣呢？
而且這次慶五十周年國慶和澳門回歸的歌詠比賽，如果得獎了，榮譽是屬於班集體的榮譽。
梁菲菲唱得更好，可以為班級爭光呀！這有什麼可爭搶的？
一抬頭，對上楚儘關切的眼神。
宋喬曦對他燦爛一笑，吐吐舌頭。
“那我們開始吧，梁菲菲準備好了？”馮老師看了眼梁菲菲，走到楚儘身旁，拍拍他肩膀，“楚儘沒問題了？”
男孩點點頭，掃了眼琴譜，修長蒼白的指尖掃過黑白琴鍵，《七子之歌》的前奏響起。
梁菲菲清清嗓子，拿著歌片開始演唱。
她學過兩年聲樂，變聲期來的比較早，聲音清清冷冷帶著點空靈，沒有一絲孩童的稚嫩，音色略顯成熟。
配合著楚儘的風琴，梁菲菲整首歌唱下來節奏很好，音準也沒有問題，總得來說發揮很穩定，但是確實沒太多驚喜。
馮老師微笑著點點頭，梁菲菲唱得不錯。
她就是覺得梁菲菲的音色有點成熟，這首歌更適合稚嫩一點童音，像春節晚會上的澳門小女孩容韻琳一樣。
一會兒再聽聽宋喬曦唱的吧，然後把選擇權留給班裡同學，馮老師想。
宋喬曦聽完，把歌片夾在胳肢窩，第一個帶頭鼓掌。
班裡同學見文藝委員鼓掌了，也紛紛鼓掌。
“梁菲菲唱得挺不錯的，一點都沒跑調。”
“她音域好高啊，肺活量真好。”
“我覺得她可以唱黑豹樂隊的歌，搖滾範兒的！”
“可是她能不能彆總拿鼻孔對這人，或者斜眼看人......”
“噓，小心聽到了，下次宣傳委員就讓你去擦後麵的黑板報。”
......
宋喬曦覺得梁菲菲唱得很好聽，音色很亮，一點兒不像在唱兒歌，反而像什麼流行歌手唱的歌，有點那英的味道？
媽媽在家經常放那英的《好大一棵樹》和《霧裡看花》。
梁菲菲斜眼瞥了宋喬曦一眼，又偷瞄了一下坐在琴凳上的楚儘，下巴揚起，甩著高高的馬尾辮兒回到座位上。
“宋喬曦準備好了嗎？”
馮老師問。
糯團子點頭道：“嗯，我好了，老師。”
走上講台，宋喬曦看了眼手中的歌片，記起爸爸曾給她講過這首歌的創作背景。
《七子之歌》，是聞一多先生於1925年3月在留學期間創作的一組民族主義愛國新詩。
七首詩歌分彆寫的是割讓給列強的七處土地：香港、九龍、台灣、澳門、威海衛、廣州灣、旅順以及大連。
最後，《七子之歌》裡隻有澳門譜成樂曲，廣為傳頌。
宋爸爸和她講了那段侵略的曆史。
宋喬曦當時搬著小板凳，懷裡抱著她的兩隻“女鵝”......
雖然，鵝黃色的小雞崽已經長成淡黃色毛發的半大小公雞？
是的，楚曦曦和楚儘儘現在都是公雞，雞冠子都要長出來了，可宋喬曦還是固執地叫兩隻雞“女鵝”。
聽到最後，宋喬曦眼眶都濕潤了。
她把澳門想象成一個還在繈褓中的小寶寶，因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被迫和媽媽分開，寶寶本來有自己的名字，可外國人重新給她起了彆的名字。
等小寶寶長大成人，變成溫婉伶俐的小棉襖，終於可以回到媽媽的懷抱，那句“我要回來，回來，母親......”，每次聽到這句歌詞，糯團子心裡都會特彆激動。
宋喬曦可以感同身受。
在舊的記憶中，自己獨自在福利院生活了十年，從來不知道擁有爸爸媽媽，擁有家是什麼滋味。
當終於感受到媽媽的溫暖，那種心靈的悸動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
她對這首歌很有感情，小小的人兒，對祖國的愛，和對爸爸媽媽的愛一樣純淨，一樣深刻。
楚儘的前奏響起，風琴的聲音不像鋼琴般清脆，帶著點微微的黏連和氣音，他回頭看了宋喬曦一眼，微微點頭。
而宋喬曦，因為第一次和楚儘合作演唱，心裡多少有點忐忑，也剛好抬眸看他，大眼睛眨了兩下。
兩個小孩相視一笑。
宋喬曦心中的緊張，在看到楚儘那雙飽含笑意眼眸的一刻，頃刻間消失不見，楚儘的眼裡，滿滿是鼓勵。
放下手中的歌片，其實這些歌詞早就熟記在心中，剛剛拿著歌片擋在麵前，更多是為了掩飾緊張......
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氣，宋喬曦在心中默數節拍。
“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離開你太久了母親，但是他們略去的是我的肉.體，你已然保管我，內心的靈魂，啊三百年來，夢寐不忘的生母啊，請叫兒的乳名，叫我一聲澳門......”
糯團子的聲音伴隨著琴聲，在教室上方響起。
宋喬曦的聲音，是稚嫩的。
還帶著濃重的小奶音，宛若小黃鶯幼崽般甜美清脆。
唱歌的時候，她眼前仿佛真的閃現出了一個小女孩，無助地想要擁抱自己的媽媽，卻被一雙雙手無情的阻攔。
胸口像是有什麼熱熱的東西堵住了，一隻手攥成小拳頭，努力控製住微微顫抖的身體。
短短一首兩分鐘的歌，全班同學都聽呆了。
他們在宋喬曦大大的杏眼裡看到了閃爍的淚光，仿佛在她眼神中讀到了故事。
結合這首歌的背景，每個小朋友心中都湧起濃濃的民族自豪感，我們的祖國媽媽強大了，屬於祖國的領土，現在終於回來了。
一首歌結束，宋喬曦的歌聲和楚儘的琴聲一起戛然而止。
班裡鴉雀無聲。
宋喬曦眨眨眼，稍微緩了一下。
第一反應是深呼一口氣，往楚儘那裡看了一眼，有點害羞的抿嘴。
得到的是楚儘一個淡淡的微笑，他眼睛也彎成玄月的形狀，對她俏皮的眨了一下眼。
仿佛在說，我知道，你是最棒的！
很少見楚儘這麼活潑，宋喬曦開心地回過頭，矗立在講台上。
看到班裡許多同學的眼眶是泛紅的，台下的同學，很小聲的議論。
“他倆真的第一次配合嗎？也太默契了吧！”
“對啊，琴聲和歌聲混合在一起，真的好好聽啊，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真的，宋喬曦唱得我好感動，楚儘琴彈得太好了。”
......
淼淼推推眼鏡，對宋喬曦笑著比了一個大拇指。
丁淼的同桌趙鑫遞了一張紙巾給自己同桌，回過頭對糯團子憨憨一笑。
王君洋這時候“哐嘰”一下從板凳上站起來，帶頭“piapia”鼓掌。
情感一向很細膩的丁一，忍不住摘下眼鏡，悄悄拿手指抹了一把眼淚，也接著和同桌王君洋一起給宋喬曦鼓掌。
這時候，班裡同學才想起鼓掌這回事兒，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連馮老師都抽了兩下鼻子，她想，這小姑娘唱得真的太好了。
宋喬曦的演唱，是帶著真情實感去唱，眼神裡都是故事。
小姑娘把一個孩子，盼望回到母親懷抱的渴望表現得淋漓儘致，仿佛她就是那個迫不得已離開媽媽懷抱的孩子一樣。
馮老師拍拍手，之後做手勢示意同學們安靜下來，“好了，同學們，我們班兩個同學唱得都非常好，都很優秀，至於選誰當這次歌詠比賽的領唱，就由大家來投票吧！這次采取無記名投票，同學們在紙上寫上梁菲菲或者宋喬曦的名字，交給小組長。小組長統一把票彙集到講台，由班長薑齊盛唱票，副班長趙鑫記錄，學習委員丁淼驗票。”
一係列流程安排得妥妥的，等唱票結束......
黑板上的“正”字，是呈現出壓倒性的勝利。
宋喬曦名下，有十幾個“正”字，梁菲菲名下，一個“正”字都不夠。
梁菲菲臉色明顯很難看，小孩子總覺得一次競爭沒贏過，就像天塌下來一樣，狠狠剜了宋喬曦一眼。
被莫名其妙瞪了一下的糯團子皺起眉頭，覺得有點彆扭。
之前在縣裡的福利院，每年全福利院的小朋友都要一起去參加市裡福利院舉辦的過年聯歡會，縣裡的福利院也要出一個節目。
院長奶奶會讓全福利院的小朋友都準備一個節目，不管是表演舞蹈還是唱歌、說笑話，都是先“海選”，小朋友們各憑本事，誰唱得好、跳得好、說得好，大家就選誰。
很簡單的“競爭上崗”規則。
她從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公平，同學們喜歡你，願意投你一票，贏了很開心，如果輸了，也並沒有損失什麼。
“那我們恭喜宋喬曦同學，她將成為我們班參加歌詠比賽的領唱，大家鼓掌。”
馮老師帶頭鼓掌，班裡再次響起掌聲。
宋喬曦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很快就忘掉了梁菲菲不友好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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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十一放假前夕，師範附小慶國慶五十周年，慶澳門回歸祖國歌詠比賽，將會在學校的大禮堂舉行。
雖然這天不是周一，馮老師提前發了通知，四年級五班全體同學為了參與合唱，大家夥都統一穿了校服。
而領唱的宋喬曦，在老師的要求下，穿了一身純白色的蓬蓬連衣紗裙，白色的連褲襪，和一雙黑色的娃娃頭小皮鞋。
楚儘則是一身帥氣合體的小西裝，和鋥光瓦亮的小皮鞋。
兩個人走在校園裡，簡直吸引了全校同學的目光。
“這是四年級五班的班草，叫楚儘，真的很帥呀！”
“他今天在歌詠比賽上要彈鋼琴，聽說還會跆拳道，學習也是他們班第一。”
“楚儘身旁是他妹妹嗎？我光看到他倆在一起，那個小妹妹好可愛哇，好想捏捏她臉蛋，看起來好小，應該是低年級的吧？”
“也是四年級五班的，今天他們班領唱就是她，是文藝委員呢。”
“真的假的？我以為他們班文藝委員也是學舞蹈的，這個小妹妹看起來確實不像能跳舞的樣子......”
“不過聽說她唱歌很好聽，你看，她辮子紮得好好看啊，從來沒見過有人梳那麼好看的發型，像個洋娃娃一樣。”
......
今天的頭發是楚儘給宋喬曦梳的。
媽媽一大早學校有培訓，幫她和楚儘準備好早餐就匆匆出門了，來不及給宋喬曦梳頭。
好在，楚·托尼老師·儘的美發水平突飛猛進，已經比宋媽媽還要厲害一些，對各種編發盤發，和紮丸子頭的技巧格外熟練。
索性今天這種上台表演的重要場合，宋媽媽就讓楚儘自由發揮，她是對他是一百個放心。
楚儘用很短時間思考了一下，決定給宋喬曦梳一個特彆的公主頭。
他很仔細地把小糯團耳邊和額間的碎發順著編成兩縷小辮子，在腦後用細細的黑色皮筋固定住，做出層次來。
一頭海藻般的棕色長發垂順在她身後，之後，用淡黃色和白色相間的小花發夾做裝飾，夾在耳邊的小辮子上。
做出來的造型讓宋爸爸這個糙漢，都歎為觀止。
“儘儘，你這從哪兒學的手藝，這比專業造型師還專業啊......”
宋爸爸手裡拿著宋媽媽提前給楚儘準備好，熨燙整齊的襯衣、馬甲和小西裝褲套裝，驚得嘴都合不攏。
這孩子，也太神了，像是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能難倒他一樣？
“爸爸，我今天的辮子好看嗎？”
宋喬曦緊張地問，沒照過鏡子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啥樣。
她不敢亂動，轉動著靈動的大眼睛去看爸爸，老老實實坐在小板凳上，兩隻小手疊放在胸口，還有點緊張。
宋建國笑著說：“能不好看嗎？像曦曦經常看的那個動畫片，叫什麼來著？對，《花仙子》對吧？不對，比花仙子還好看，我還以為我閨女今天要結婚呢，美得和新娘子一樣！”
“新娘子？真的像新娘子嗎！”
宋喬曦眨巴著大眼睛問。
在小女孩心裡，世界上最美的人兒，莫過於新娘子了。
她參加過幾次爸爸媽媽單位同事的婚禮，婚禮上的阿姨都可美了，穿著長長的拖地婚紗，手上要帶著白色的蕾絲手套，頭上是潔白又朦朧的頭紗，嘴唇上點綴著像櫻桃一樣鮮豔的口紅。
成為新娘子的阿姨們，都笑得特彆燦爛，臉上總是洋溢著幸福的表情，仿佛眼睛裡有星星一般。
當新郎官的叔叔也都高大帥氣，穿著筆挺的西裝，牽著阿姨的手走過那條長長的紅色地毯，為阿姨戴上那一枚戒指。
“像新娘子，不過我們曦曦比新娘子還漂亮，爸爸可舍不得我閨女嫁人，你要嫁人那天，爸爸會難過的。”
宋爸爸仔細端詳了一下閨女粉嘟嘟的小臉，又看看她身後清瘦俊美的小楚儘。
男孩正小心翼翼的往她頭上彆小花，動作很輕，像是生怕不小心扯到頭發弄疼自家閨女一樣。
這場景，實話實話，美得像一幅畫，還真有點金童玉女的意思。
但是當爹爹的，換誰都不敢想，自家閨女出嫁那一天會是啥樣？
似乎，再多的歡樂，喜悅，都無法抵擋那些湧上心頭，細細碎碎的小惆悵。
宋建國偶爾會做夢，會夢到宋喬曦出嫁的那天，也不怕媳婦笑話，每次都是哭得稀裡嘩啦哭醒的。
宋喬曦要是出嫁了，以後閨女的身份，就不再單純的是他宋建國的女兒。
要變成了彆人的妻子，或許再過幾年，會變成彆人的母親，變成彆人的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