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耳朵貼在門縫上, 宋喬曦雙手緊緊握住牛奶杯屏住呼吸，覺得自己的耳垂都微微動了一下。
像是五感都集中在聽力上一樣，不肯放過外麵一絲一毫的聲響。
爸爸, 你就答應趙叔叔吧！
聽到爸爸笑了幾聲, 接著是趙叔叔的聲音, “這事兒宋總再和弟妹商量商量，我也不著急, 反正位子給你留著。”
“行, 趙董，我還是要和喬琴商量一下, 儘快給你答複。”爸爸說話的口吻有點激動。
宋建國和趙晨光又閒聊了幾句, 趙晨光就告辭了。
趁著宋爸爸下樓送人的功夫，宋喬曦一口把剩下的半杯牛奶悶了, 從她的房間跑出來去衛生間漱口。
看到媽媽穿著睡衣從主臥走出來, 曦曦摟住媽媽脖子，還和小時候似的，這會兒她有點困了，就想和媽媽賴一會兒。
娘倆靠在沙發上, 宋喬曦靠在媽媽懷來, 媽媽撫摸著她的頭發問：“曦曦，你想爸爸去北京工作嗎？”
宋喬曦眨巴兩下眼睛, 從媽媽懷裡抬起頭來說：“我......我想什麼不重要, 爸爸和媽媽怎麼想更重要, 我又不賺錢。”
“噗，你個小財迷, 那爸爸去北京工作, 就隻有周末才能回家了, 你不想爸爸呀？”
媽媽拿手點了她眉心一下。
宋喬曦沉默了一下，從媽媽身上爬起來，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
她真的希望爸爸和媽媽可以好好考慮這個工作機會，最好可以答應下來。
一個原因，這事關爸爸和媽媽的命運，剛才趙叔叔沒有直說，但是宋喬曦這麼聰明，從隻言片語裡聽明白了爸爸在報社的工作，遇到阻力有一段時間了。
以此分析出，或許，在原本的劇情裡，自己把薑齊盛腿摔斷，可能隻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並不是爸爸得罪報社領導的根本原因。
隻是當時，自己年紀太小，對劇情的理解太淺薄了，沒有察覺出問題的關鍵，隻看到了事情發展的表麵現象。
另一個原因，就是宋喬曦真的感覺到，爸爸對新工作的向往。
她代入自己，如果哪天，有人告訴她以後都不能拍照，隻能做不喜歡的事情，那會有多痛苦啊。
這不就和讓丁一不畫漫畫，王君洋不玩遊戲一樣嘛？
從小，無論是學校老師，還是爸爸媽媽都教育孩子們，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宋喬曦覺得，爸爸對報社這份工作，已經沒有多少“興趣”了。
宋家一向講求民主平等，宋喬曦很小時候，自己的每一個建議都會被爸爸媽媽認真對待，從來沒有敷衍過她。
片刻之後，認真組織了一下語言，她大著膽子把自己的心裡話說了出來，“媽媽，如果每天見不到爸爸，我當然會想他，可是如果這是爸爸喜歡的工作，是爸爸的夢想呢？
那我想支持爸爸去做他喜歡的事情，同樣，媽媽的夢想我也支持。
我覺得，爸爸和媽媽不應該隻為了小孩子活著，你們也是有夢想的呀，作為一家人，應該一視同仁，我的夢想你們都無條件支持，那為什麼我不能支持你們的夢想呢？
你們說過，我長大後想要環遊世界，想要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你們放心讓我去，那你們也會想我呀，可是你們不會因為想我，就不讓我去了，對嗎？
我已經長大了呀，今年十一歲了，楚儘都十二歲了，之前爸爸不願意去北京工作，不就是因為我們還小嗎？因為我和楚儘不能照顧好自己，也不能照顧好你，所以爸爸不放心去北京工作。
今年九月開學，我們就是初中生了，不需要爸爸媽媽再像照顧小寶寶一樣照顧我們了，而且爸爸周末不就回來了？放寒暑假的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去北京看他呀。”
說完這一段話，宋喬曦驚訝地發現媽媽愣愣地看著自己，眼眶是紅紅的。
一扭頭，唉，爸爸什麼時候也回來了？
剛才太過於專注地想事情，沒看到爸爸已經回到家裡。
宋爸爸靠著沙發扶手，臉上的表情五味雜陳，宋喬曦好像第一次看到爸爸有這樣的神態。
挪了挪身子，宋喬曦又恢複了平時在家裡沙發上懶懶地坐姿，抓了個抱枕抱在懷裡，瞅瞅媽媽，再瞅瞅爸爸，猶豫地說：“我，我說錯了嗎？”
“哎呦，我閨女怎麼這麼懂事......”宋媽媽像是抹了把眼淚，一下子把她摟在懷裡，“媽媽和爸爸這輩子，最驕傲的就是有你這個寶貝。”
“我去下衛生間。”
宋爸爸搖搖頭，快步走向衛生間，等他再出來的時候，鼻尖也有點泛紅。
宋爸爸也坐在沙發上，兩隻胳膊放到膝蓋上，雙手攥在一起，“那曦曦支持爸爸去嗎？”
“支持呀！”宋喬曦扭頭親了媽媽臉頰一下，對爸爸說，“宋建國同誌，你放心去，我和楚儘幫你照顧好你媳婦。”
“啊哈哈哈哈，好，爸爸放心！”宋爸爸笑著笑著，眼眶是潤的。
媽媽笑出聲，“嗤......嘴貧都是跟你爸學的。”
--
當天晚上，宋建國和喬琴兩口子靠在床頭，聊了很久。
宋建國之前一直沒完全把單位的那些事兒告訴喬琴，就怕媳婦擔心。
之前他表麵上升職為集團的副總經理，主抓發行工作，還要監管編輯部，實際上這個又累又不討好的活，是單位裡“派彆”暗流湧動的結果。
宋建國的業務和工作能力都很強，可是非常受限於“體.製.內”，對於“幫.派.鬥.爭”一直是通過邊緣化的處理方式，能不參與就不參與，也不站隊。
但也是因為他“不站隊”的態度問題，和遠遠高於其他人的業務能力，讓宋建國深刻感受到了什麼叫“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後果。
說實話，他真的希望從“體.製.內”跳脫出來，來挖他的人也不少，但是真正熟悉和認識這麼多年的，確實隻有趙晨光一個人。
現在，喬琴和閨女的態度都是持支持的態度，宋建國算是放心了。
唯一讓他有點猶豫的，是楚儘的學籍和戶口問題。
趙晨光說得沒錯，北京的教育質量確實和齊州市的不是一個檔次，而且對孩子們來說，眼界是更重要的東西。
讓孩子多看看外麵的世界，開拓視野，比死讀書更重要。
不過還好有時間緩衝，閨女和楚儘九月份上初一，距離高中還有三年的時間，還有時間去想想辦法，運作一下。
最終，宋建國下定決心，接受趙晨光提議的這份工作。
--
宋喬曦倒坐在楚儘鍋爐房的椅子上，兩條腿踢來踢去的，手放在椅背上，下巴抵在手上，百無聊賴地看著楚儘收拾行李。
她也幫不上忙，剛才一拉開衣櫃，想幫他挑幾套衣服，就被楚儘說“幫倒忙”。
最後楚儘拎著她胳膊，讓宋喬曦乖乖坐在椅子上，哪兒也不許她亂摻和。
拉開書桌旁的抽屜，宋喬曦知道那裡平時總會放著糖果。
也從來沒見楚儘吃過，都是她在吃。
挑挑揀揀，她拿了一隻葡萄味兒的真知棒，撕開包裝塞到嘴裡，偏頭問：“要帶這麼多書嗎？難得沒有暑假作業呢，我們去北京是去度假的呀！”
楚儘正蹲在地上，把手裡的一摞習題冊放進旅行箱，抬頭看了她一眼，毫不客氣地說：“外國語的課業負擔不比公立初中輕，初中之後的理科成績才是拉開分數的重點，除了數學還有物理、生物、化學這些科目，中考都要考。你理科是薄弱項，不利用這個暑假好好補一補，一開學就等著抓瞎吧。”
“我考上實驗班了呀，這個暑假難得去北京玩，還要學習啊......”
宋喬曦趴在椅背上，嘴裡含著糖含糊不清地抱怨了兩句。
爸爸已經去北京工作了，趁著暑假，讓媽媽帶著她和楚儘一起去北京住一段時間，等著外國語學校初中部九月開學，再回齊州。
每年爸爸媽媽都會帶著宋喬曦和楚儘出去旅遊，但是因為爸爸不像媽媽那樣有寒暑假，因為時間問題，也不會去太遠的地方，多數是自駕。
省內的旅遊景點都玩得差不多了，去過孔廟，去過宋喬曦姥姥家，爬了泰山，也去過沂蒙山區，最遠去過青市看大海，爸爸哈啤酒，她和媽媽還有楚儘吃蛤蜊（嘎啦）和大蝦。
但是這次旅行不一樣，與其說是去旅遊，不如說是去另一個家度假。
沒錯，宋喬曦在北京，也是有房子的崽了！
聽爸爸說，還是一套上下兩層的複式，有200多平米，客廳就接近50平米。
她想到了小時候家裡住的房子，一整套房子才50平米，簡直不敢想北京的新家到底有多大！
爸爸給他們買的是飛機票，這也是宋喬曦第一次坐飛機，心情是又興奮又緊張。
楚儘對比她來說，就淡定多了。
他們明天就出發了，宋喬曦的行李媽媽已經幫她收拾好了，關於學習方麵的書，她是一本都沒帶。
媽媽也沒給她帶太多的衣服，因為爸爸說，到北京帶著她和媽媽去燕莎和國貿買漂亮的裙子。
暑假放了快半個月了，王君洋被打發去滬市的外婆家，丁一、丁淼也被爸爸媽媽打包送去泰城的姥姥家。
“小五人幫”隻剩宋喬曦和楚儘，沒人陪她玩，想著明天就要出發去北京了，按奈不住激動地心情，跑來陪楚儘收拾行李。
現在看著楚儘一本本的初中參考書和一摞摞卷子習題往行李箱裡塞，宋喬曦覺得已經考上實驗班了，怎麼放個假，還不能愉快玩耍了？
“宋喬曦，你知道外國語每學期會根據成績調整分班吧？”楚儘起身，從書桌上又拿起兩本新買的題冊，彎腰放到箱子裡，抬眸對她說，“會有很多人盯著實驗班的位子，如果你不努力，就隻能在實驗班上一學期而已。你要是覺得我煩不想讓我管，我就不管你了......”
“......”
宋喬曦心裡一驚，“嘎嘣”一聲咬掉嘴裡的真知棒。
都忘了這一茬了，對哦，外國語學校競爭壓力很大。
聽楚儘這麼一說，她才反應過來，如果不努力，一學期之後如果降到普通班，那也太丟臉了。
不行，還是好好利用這個暑假，把初一的功課預習一下吧。
趁著楚儘走到書桌旁，宋喬曦一把抓住楚儘的胳膊，像小時候一樣緊緊抱在懷裡，“那我跟著你好好學，你彆不管我！我叫你大哥還不行嘛，嗚嗚嗚，楚大哥，千萬不要不管我呀......”
楚儘的手臂一僵，繃著臉，用明顯很不自在地語氣說：“你放開。”
“我不放，我就不，”宋喬曦抱得更緊了，恨不得把臉都貼上去，“你好狠心哇，怎麼能說出不管我的話呢？誰不管我，你都不能不管我啊......”
“宋喬曦，你講講道理，我說的是，你要覺得我煩，不想讓我管，我就不管你了......嘶，你先鬆手行嗎？”
楚儘頭皮發麻，想把胳膊從她懷裡抽出來，又不敢動作太大，怕不小心碰到不該碰的地方。
宋喬曦已經十一歲了，小時候抱他胳膊抱出習慣來，可小時候男孩女孩身形都一樣，沒有任何區彆。
現在就不一樣了，大夏天的，宋喬曦穿了一件粉綠色格子的吊帶裙，她兩隻胳膊涼涼的，小少女的懷裡是溫熱柔軟的......
“我不放，你保證不能不管我。”
對楚儘胡攪蠻纏慣了，宋喬曦才不管什麼前提條件，就聽到“不管你”，當場就不樂意了，一定要討個說法才鬆手。
楚儘深吸一口氣，身子離她遠一點，腦子裡把自己這隻胳膊幻想成是沒有隻覺的假肢，努力讓語氣平穩一些，“我保證，會一直管你，可以了吧？”
“那你發誓，一輩子都管我。”
宋喬曦把下巴抵在楚儘裸露的皮膚上，嘴裡叼著的棒棒糖塑料棍也輕輕地戳在他手臂。
一頭栗色長卷發的小少女瞪大眼睛，撲棱撲棱地望著他。
“發誓......”楚儘垂眸，避開她直勾勾的眼神，“一輩子都會管你。”
宋喬曦這才鬆開手，點點頭說道：“好吧，那我放心了。”
嘴裡“嘎嘣嘎嘣”把剩下半塊棒棒糖咬碎，繼續看楚儘收拾行李，甚至還主動挑了幾本書遞給他。
她現在是實驗班的好學生，可不能給爸爸媽媽丟臉！
也不能給楚儘丟臉，畢竟，楚儘這種天才學神當自己的老師，要是初一的期末考試不能留在實驗班，也太說不過去了。
坐飛機從齊州到北京，隻需要一個小時多一點。
下了飛機，是撲麵而來的熱浪。
北京的夏天原來也這麼熱呀，而且身上會覺得黏黏的，像蒸桑拿一樣，宋喬曦想。
坐擺渡車到航站樓，宋喬曦在接機口一眼就看到了半個月沒見的爸爸，爸爸好像瘦了一點，其他也沒有什麼變化。
宋喬曦身上隻背了一隻粉色書包，行李箱媽媽推了一個，楚儘推著另一個，她撒歡兒一樣朝著爸爸跑過去。
“爸爸，我好想你哇！”
被爸爸抱起來轉了個圈兒，曦曦歡喜地說。
“爸爸也想你們！”宋建國放下閨女，轉身給了喬琴一個擁抱，在媳婦耳邊輕聲說，“可算來了，這輩子都沒分開過這麼多天，想死我了。”
宋喬曦看到媽媽臉一紅，笑罵了爸爸一句，“行了，當著孩子的麵兒呢......”
唉，爸爸剛才和媽媽說啥了？
“咋回事，才半個月沒見，我怎麼覺得儘儘又長高了？”宋建國放開媳婦，笑著拍拍楚儘肩膀，另一隻手拍拍閨女頭頂，“你倆這身高差是越來越大的，曦曦，這個暑假多喝牛奶，新家小區有健身房，我聽同事說你這個年紀跑步能長個，暑假你多去健身房跑跑步。”
“知道啦......”宋喬曦對爸爸吐吐舌頭，這才看到爸爸身後還站著一個穿襯衣的陌生叔叔。
因為是生人，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往爸爸身後靠了一下。
“宋夫人，行李給我就行。”
叔叔上前從媽媽手裡接過行李箱，對媽媽點點頭。
“謝謝你，小張。”喬琴笑笑，之前在電話裡丈夫和她提過，趙晨光安排的司機姓張，忙招呼兩個孩子叫人，“叫張叔叔好。”
“張叔叔好。”宋喬曦禮貌地問好。
“張叔叔好。”楚儘點下頭，低聲說。
宋爸爸揮揮手，“走吧，天兒這麼熱，回家涼快涼快，空調我提前開好了。”
回家的路上，宋喬曦聽爸爸和媽媽談話，說起公司給爸爸配的車是一輛奧迪A6。
但是因為今天他們人多，行李多，怕放不開，就換了一輛彆克商務車來接他們。
七座的商務車，宋喬曦也是第一次坐，車內的空間好大，可以把腿伸直，真的好寬敞啊！
北京對宋喬曦的第一印象，就是大。
第二印象，就是人和車都好多哇，他們還感受了一把上下班高峰的堵車，從位於順義的機場開到國貿附近的家，張叔叔開了足足開了接近兩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