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皇姐(1 / 2)

春日宴 白鷺成雙 19215 字 9個月前

聽見這話,她著實愣了好一會兒,才從稻草堆裡爬起來,跟著乘虛往外走。

“您還好嗎?”乘虛看了看她的臉色,眉頭也沒能鬆開。

懷玉想朝他笑,但嘴唇乾得厲害,一扯,竟然裂了口子,血珠子飛快地冒了出來。

乘虛嚇了一跳,隻不過一夜沒見罷了,怎麼感覺夫人好像憔悴得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抿了抿唇,一股子鐵鏽味兒,懷玉垂眸不再看乘虛,隻踩著大牢濡濕的地,一步步往審問室而去。

審問室裡點了很多燈,亮得讓她有些不適應,進門閉眼半晌,才看清裡頭的場景。

江玄瑾背對著她站在白皚麵前,白皚跪在地上,看見她來,背脊挺直了些,目光裡充滿擔憂。

“主子。”乘虛進去稟告,“人帶來了。”

江玄瑾沒回頭,青珀色繡雪鬆的袖子微微被攏起些:“不進來跪下,是還要本君請嗎?”

冰冷的語氣,比昔日朝堂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懷玉輕笑,穿著囚服走去白皚身邊,低著頭緩緩跪了下去。

“拜見君上。”她說。

江玄瑾側眼看向彆處:“殿下的人嘴巴緊,本君撬不動,不如就由殿下親自來吧。”

撬白皚的嘴?懷玉怔了怔,隨即想到梁思賢的事情,低聲朝白皚道:“你傻嗎?事到如今,那些個事有什麼不能說的?”

幸好是江玄瑾在問,換了彆人來,二話不說就動刑,他豈不是還得受一頓皮肉之苦?

白皚執拗地搖頭——沒有殿下親自鬆口,他是絕不會說半個字的。

“真是……”懷玉又氣又笑地看著他,眼眶微微發紅。

前頭放著的長桌被人叩了叩,脆響幾聲。

“時候不早。”江玄瑾麵無表情地道,“還請殿下利索些。”

收回目光,懷玉看向他衣擺上的繡紋,已經沒了開玩笑調戲人的興致,正色道:“選仕一事,我利用了二哥和你,送二哥的護身符裡有迷藥,他出門就嗅過,去考場上自然是困倦不已。他的印鑒是我偷拿的,給了白皚,印在了他自己寫好的卷子上,再把印鑒偷放去了掌文院。”

如此一來,白皚交上去的卷子到了最後審閱的時候,看的人就會以為是把寒門和高門的卷子弄混了,憑著印鑒就會把白皚的卷子歸成江深的。

而江深,江家人。他知道自己交的是白卷,便會提出異議,江玄瑾定然為自己二哥詳查此事,一查就會發現梁思賢其他的卑劣行徑。

眼裡墨色翻湧,江玄瑾道:“所以文院那幅字畫,是你故意讓人掛的?”

“是。”懷玉點頭,“文院本就是陸景行的鋪子。”

什麼偶然看見了相似的筆跡,裝得那麼像,竟是在一步步引著他往她設計好的圈套裡鑽。

江玄瑾冷笑出聲:“是我傻。”

懷玉垂眸,沙啞著嗓子道:“梁思賢徇私舞弊是事實,他禍害寒門學子多年,也是事實。”

“你騙我。”這才是最大的事實。

“我不騙你,你會懷疑梁思賢嗎?”懷玉問他,“在你眼裡,梁思賢是不是個德行不錯的好官?”

江玄瑾皺眉看她,就見她突然抬了頭,一雙杏眼直直地看過來。

“君上哪裡都好,就是太過純良剛正。你以為你正直,全天下的人就都表裡如一地正直?”她輕笑,“多少人道貌岸然陽奉陰違,又有多少人當著你的麵德行高遠,背著你沆瀣下作,你真覺得你眼睛看見的東西,就是全部的事實?”

分明是清秀內斂的杏眼,在她這裡,卻迸發出一股子攝人的氣勢來。

他為什麼一直沒發現呢,這個人的麵貌和她的性子,壓根就不是一路的。

心口悶疼,他移開視線,沉聲道:“這就是你騙我的理由?”

身子有些受不住,懷玉跪坐下來,垂眸道:“騙你是我的不對,抱歉,我有必須要做的事。”

手指收攏,慢慢緊握成拳,江玄瑾道:“你利用我做這些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有今天?”

有沒有想過,一旦被他發現,會是什麼後果?

懷玉看著他,沉默。

怎麼可能沒想過呢?可當時即便是想了,她也依舊會這樣做。

看一眼她的表情,江玄瑾也明白了:“你壓根沒想與我安穩過一輩子。”

這句話說得很輕,回蕩在審問室裡,像夾著秋雨的涼風。

李懷玉呼吸有些困難,白著臉看著他。

江玄瑾僵硬地站了好一會兒,垂眸道:“我一直沒有問過你,柳雲烈派人去搜墨居的那天,你為什麼會突然想到把青絲轉移去其他地方。”

“也沒問過你,為什麼在你眼裡,陛下比我重要那麼多。”

“眼下這些問題都有了答案,你可還能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

心口一點點收緊,懷玉像是預料到他要問什麼,頗為狼狽地彆開了頭。

然而他的聲音還是鑽進了她的耳朵:“去白龍寺那一日。將我的行蹤泄露給孫擎的人,是不是你?”

果然。

懷玉捏了捏手,慌張和心虛湧上來,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這件事她是愧對他的,禦風說那日凶險萬分,他差點就要回不來。

當時馬車經過樹林,他還伸手替她捂了口鼻,回去之後,更是半個字也沒同她提,是完完全全信任她,怕她擔心害怕,將她護得好好的。

可她……將他當成了餌,甚至沒有顧及他的生死。

指甲掐進肉裡,她不敢抬頭,也不敢吭聲。

麵前的人安靜地等著,等了許久也沒有得到回應,卻是低低地笑了出來:“連騙也懶得騙我了嗎?”

青珀色的衣擺被人撈起來,那人緩緩蹲在她麵前,伸手將她的鬢發彆去耳後:“再騙我一回吧,說不是你,你不知道,你怎麼可能舍得讓我死。”

乾裂的嘴唇動了動,又冒出血珠子來,懷玉躲閃著眼神,臉色慘白。

江玄瑾定定地看著她,薄唇上毫無血色,碰著她臉頰的手指冰涼如雪:“你這個人,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前一天還在與他打趣逗笑,一轉眼就可以置他於死地?他們已經成親了啊,拜過堂、圓過房,她給他剝過很甜的橘子,他背她看過郊外的月光,分明已經親密到無以複加,可在他掏出真心的時候,這個人為什麼掏出的是刀子?

為什麼啊?

“……對不起。”懷玉艱難地解釋,“當時……我隻是聽聞你拿飛雲宮的奴仆當餌,想引蛇出洞,所以我……”

“所以你覺得,拿我的性命做賭,贏了能引蛇出洞,輸了能報仇雪恨,不管如何結果都能如你的意,是嗎?”

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猛捶了一下,江玄瑾站起了身,不想再聽她的回答,隻伸手抓過她的手腕,將他曾經給的那串佛珠取下來。

“不……”懷玉掙紮著想留下那串東西,直覺告訴她,這東西不能丟。

然而,白四小姐的身子已經虛弱得不成樣子了,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手抬手落之間,那串佛珠就已經回到了江玄瑾的手裡。

江玄瑾垂眸,拿了帕子出來,一顆顆地、認真而仔細地將佛珠擦乾淨。

“你不珍惜它,那便還給我吧。”他道。

“江玠。”李懷玉紅了眼睛,“我以後會好好珍惜,你能不能彆把它拿走?”

輕嗤一聲,江玄瑾看著她道:“你以為你還有以後嗎?”

謀逆犯上,是死罪。

“沒有人間的以後,黃泉的也行。”她咧嘴,唇上的血珠和眼裡的淚珠一起冒出來,哀哀地求他,“給我吧。”

“你妄想。”收攏佛珠,江玄瑾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江玠!”

沙啞的聲音響徹整個審問室,然而那人步子微頓,轉瞬就消失在了門外。

懷玉哽咽,抱著膝蓋坐在地上,摩挲著空蕩蕩的手腕,眼淚一顆顆地往下掉。

“殿下……”白皚怔愣地看著她。

印象裡的長公主,似乎從未有過這麼傷心的時候,臉皺成一團,抽抽搭搭地哭著,像個迷了路的小孩兒。

“是我錯了。”懷玉邊哭邊道,“我不該這樣,是我錯了。”

陸景行說得對,玩火必自焚,她現在被燒得渾身都疼,疼得隻想大聲哭。

要是一切能重來就好了,要是能重來,她一定不設那陷阱抓孫擎,隻同他一起去上香、求簽,再平平安安地回家。

乘虛還在旁邊站著,本也是有些怒的,但一看她哭得厲害,眉頭皺著,話卻沒說太重,隻道:“您真的很傷人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啊。”她胡亂抹著臉,眼淚卻越抹越多。“我最舍不得他難過了,可是他怎麼連個哄的機會都不給我。”

“怎麼給?”乘虛微惱,“彆的都還好說,您與君上在一起這麼久了,竟還想殺他,您讓他怎麼想?”

“我沒……沒想殺他……”哭得有些抽搐,懷玉一個勁兒地搖頭,“援兵都安排好了,若是想他死,我何必提前知會蔣驅和徐偃?”

可……就算有援兵在,誰能保證當時一定趕得上呢?夫人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心裡是沒有君上的。

乘虛連連歎息,心裡也堵得慌。

白皚在旁邊聽著,忍不住道:“君上不也殺過殿下嗎?更何況,殿下是真的死過一回,你們君上可還活得好好的。”

“那不一樣。”乘虛搖頭,“君上動手的時候,與長公主並無感情。”

“誰告訴你的並無感情?”白皚沉了臉。

紫陽君與長公主能有什麼感情?就算半個師徒。那也是常年看不對眼的。

乘虛不以為然,隻當他是在護主,抬手拱了拱,就追著江玄瑾離開了。

懷玉嗚咽不成聲,白皚伸手將她按在自己肩上,低聲道:“彆難過了。”

“喜歡一個人,真的好辛苦啊。”李懷玉想笑,眼淚卻流得更凶,像是要把白珠璣這一輩子的淚水都哭乾似的。

白皚看著難受,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隻能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君上有令,押回牢房。”旁邊的衙差上來,將兩人分開,一左一右地往外拖。

懷玉起身,跟著踉蹌兩步,身子一軟,差點摔下去。

“殿下!”白皚低喝。

朝他擺擺手,李懷玉勉強站直了身子。跟著衙差往外走。

她和江玄瑾,果然是一段孽緣吧,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會有好結局,她竟然還癡心妄想花好月圓。

夢該醒了,哭夠這一場,她也該變回原來的丹陽了。

“殿下。”

回到牢房裡,旁邊的徐仙一看她那紅腫的眼,就問:“見過君上了?”

將地上那淩亂的稻草撿起來,都堆在柵欄邊,懷玉坐下,捂著小腹道:“見過了。”

徐仙道:“不知君上是何意,竟接手了咱們這樁謀逆案,皇帝竟也應允。”

在今日見麵之前,懷玉聽見這個消息,可能會抱有希望,覺得他是來護著她的,像無數次側身擋在她前頭的那樣。

然而現在,她垂眸:“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吧。”

他定是不會讓她好過了,至於懷麟……

李懷玉想了想,道:“徐將軍,若是以後有逃命的機會,還請你們務必頭也不回地離開京城,千萬莫再做傻事。”

徐仙聽得怔愣:“逃命的機會?”

眼下除非陸景行找人來劫獄,不然如何還有機會逃?

懷玉搖頭,沒多解釋,休息了一會兒,等肚子沒那麼難受了,便找來獄卒道:“替我傳個話,禦史白德重之女、紫陽江玄瑾之妻,有要事求見陛下。”

死牢裡的人求見皇帝,這是常見的事情,但聽著她這前綴,獄卒猶豫片刻,還是出去向牢頭稟告,牢頭越過紫陽君。直接傳去了柳雲烈那裡。

於是,兩個時辰之後,李懷玉被戴上了手銬腳鏈,押到了宮內。

大門和窗戶都緊閉的飛雲宮,裡頭光線幽暗,李懷麟坐在合歡榻上,安靜地看著她跨門進來。

“不是認出我了嗎?”懷玉輕笑,“看見自己皇姐,怎麼是這副表情?”

神色緊繃,李懷麟盯著她,眼裡充滿了戒備。等她走到自己麵前,才低聲開口:“皇姐。”

聽著這熟悉的兩個字,懷玉再想裝作若無其事,手也還是忍不住發抖。

“皇姐有哪裡對不起你嗎?”她問。

李懷麟看著她手上的鎖鏈,沉默良久才開口:“您當真不知道?”

緩慢而堅定地搖頭,李懷玉勾唇,眼裡的光脆弱得很:“你告訴我吧。”

光從雕花的大窗透進來,照出了空氣裡的灰塵。一顆顆地飛舞著,瞧著就讓人窒息。她說完這話之後,四周就安靜了下來,隻有那控製不住顫抖的鎖鏈,不斷地發出輕響。

……

江玄瑾回了墨居,毫不意外的感覺到了殺氣。

冷眼往旁邊一瞥,他站定身子,等著青絲出手。

然而,這人慢慢朝他走過來,一身殺氣濃鬱,卻一招也沒出,隻道:“君上想知道平陵君是怎麼死的嗎?”

江玄瑾垂眸:“你知道?”

“自然。”青絲道,“我用兩個秘密,換你送我進宮見皇帝一麵,如何?”

江玄瑾冷漠地看著她:“你連陛下也敢刺?”

“他該死!”青絲眯眼,“全天下最該死的人不是平陵君,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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