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馴服的狐狸(1 / 2)

春日宴 白鷺成雙 16535 字 7個月前

剛下過大雨,地麵上積攢著清淩淩的雨水,懷玉低頭看著,能看見小水灘裡映出來的眾人的臉。

就梧是當真生氣了,劍眉擰著,直直地迎著江老太爺的目光,像護著小崽子的老母雞。對麵的老太爺眼神淩厲如鷹,龍頭杖在水灘裡震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你說的,是丹陽長公主嗎?”他問,“那個因為殺了司馬丞相而被賜死的?”

“殺了司馬丞相?”白皚聽不下去了,站上來就道,“司馬丞相到底死於誰手裡,紫陽君最為清楚,當初就冤死了殿下,如今還要再冤枉一次不成?!”

“司馬旭一案,似乎並未翻出什麼結果。”後頭的江崇也開口,“沒有人能篤定丹陽是無辜的。”

白皚氣笑了:“睜著眼睛說瞎話!齊翰殺了司馬旭嫁禍給長公主,紫陽君不分青紅皂白,帶著毒酒送了長公主歸西!他是心裡有愧才去重審的這一案子,人就在這裡,你們大可問問!”

眾人都看向江玄瑾,後者僵硬地站在江家人的前頭,沉默片刻,頷首:“司馬旭的確是齊翰所殺,皇帝包庇齊翰,並未定罪而已。”

老太爺一噎,又看向李懷玉,冷笑道:“所以你嫁來我江家,就是為了討債?我兒聽從聖旨送毒酒,你不記恨下旨之人,倒是頂著我江家兒媳之名造反,好將我整個江家都拉下水?!”

李懷玉抿唇:“我沒想造反。”

“老太爺,煩請您把事情了解清楚再開口。”就梧道,“好歹是長輩,偏聽偏信地來指責人,不覺得有失穩重?殿下當日為何會背上造反的罪名?還不是想救紫陽君?誰曾想救了個恩將仇報的白眼狼!”

“你說誰白眼狼?”江焱撥開人群站了出來,皺眉擋在江玄瑾身前,“你家殿下聲名狼藉在先,自己敗光了自己的信譽,還要怪我小叔不信她?小叔當時知道什麼?他隻看見你們帶人圍攻禦書房!試問,誰會覺得你們是去救人的?”

“問一句很難?”白皚道,“他當時但凡念了一絲夫妻之情。也不會把劍架在殿下脖子上!”

“你要我小叔怎麼問?”江焱冷笑,“好不容易願意娶親,娶回來的卻是個披著羊皮的惡狼!這大半年,小叔待她不好嗎?她若是提前向小叔坦白,何至於會有後來的事?”

“坦白?”清弦嗤笑,“告訴紫陽君,她是借屍還魂的長公主?那下場怕是比現在還慘。”

“所以,你們殿下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思來接近玄瑾的?”老太爺目光陰沉,“知道有不共戴天之仇,卻還是嫁了他為妻?”

“這還不簡單?接近小叔,好報仇唄!”江焱道,“我們都當她是白家四傻子,她怕是一直在心裡笑咱們,好騙得很。”

“君上冤死殿下在先。殿下欺騙君上在後。”就梧道,“煩請各位分清楚,沒有因就不會有果。”

江玄瑾臉色有些難看,李懷玉也垂著眼沒吭聲。

兩人一直回避的東西,竟就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被兩邊最親近的人給挖出來,針鋒相對。江老太爺看起來是當真氣極了,就梧這邊也是怒火高熾,要不是中間還夾著他倆,直接打起來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有因有果了,那就請殿下高抬貴手,放過我兒!”江老太爺一杵龍頭杖,地上水花四濺。

“這話該殿下來說才是!”清弦冷笑,“若不是君上執意相留,殿下早就走了,誰稀罕跟你們在一起?一股子假清高的味道。”

“真小人自然覺得君子假清高。”江焱反唇相譏,“我家可都是堂堂正正的人,比不得你們這些入後宮當麵首的!”

這話說得難聽,李懷玉的臉霎時就沉了。

“麵首怎麼了?”她輕嗤,下巴點著清弦朝江焱道,“他單槍匹馬除貪懲惡的時候,江小少爺怕是還在喝奶。”

江焱一愣,彆開臉道:“靠女人吃飯的麵首,還會除探懲惡,說出去誰信?”

“愛信不信。”懷玉給他一個嘲諷的笑容,“自恃清高的人,向來以為眾人皆醉他獨醒,端著副沒用的架子守著些破舊的規矩。除了被人當槍使,也就隻會妄評他人曲直。”

“你什麼意思?”江玄瑾冷著臉問。

“我什麼意思,你聽不出來?”看他這表情,李懷玉臉上嘲諷之意更濃,“你江家名門正統,自然不屑與我等小人為伍。”

說什麼她都可以忍,怎麼罵她也沒關係,反正她都習慣了。但要這麼說她身後這些人,懷玉忍不了。

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心懷壯誌頂天立地的?當初也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同她走上這一條邪路。他們的功績,一點也不比前朝官員少,憑什麼要站在這裡被人侮辱?

下頷緊繃,江玄瑾有些生氣。

他已經踏出了很多步,已經走到了她的門口,但她為了這些人,竟然把門死死關上了。

顯得他有些可笑。

她心裡好像有很多重要的東西,她的皇弟、她的麵首們、還有陸景行,每一個都排在他前頭,每一個與他衝突,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他。

這算什麼?

指尖發緊,江玄瑾收攏了手:“殿下主意已定?”

“不敢再勞君上費心。”懷玉朝他拱手,也朝後頭的江老太爺拱手,“就此彆過吧。”

“慢走不送!”江老太爺冷聲道。

打了個響指,李懷玉回頭,很是瀟灑地道:“咱們啟程。”

就梧等人低頭應下,側開身子讓她先走。白皚瞧瞧打量她,見她好像沒什麼難過的情緒,才輕輕鬆了口氣。

他們都知道,紫陽君是殿下的劫數,分開總比一直黏著好,長痛不如短痛。

“懷玉!”沒走太遠,徐初釀提著裙子追了上來。

李懷玉回頭,看著她笑:“真要跟我們走?”

“嗯!”徐初釀頷首,又拉著她看了看後頭,道,“今日是那白二小姐引老太爺來的,她就是想與你過不去!”

“正常。”懷玉聳肩,“好端端的嫡小姐,一直被我這個四傻子擠兌,一旦有機會,她定是要報複的。”

“可你當真就這樣讓她得逞?”徐初釀有些遺憾。

懷玉拍了拍她的手,繼續往前走:“就算沒有她,我和江玄瑾,也早晚要走到這一步。”

她一直在回避,假裝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拿著合作當借口,成全自己可憐的私心。然而他們不可能合作一輩子的,也不可能再花好月圓,這是一早就注定了的事情。

心裡有不甘心,也就隻有那麼一點。

若是還有來世就好了,還有來世,她不當這叱吒風雲的長公主,隻當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坐在牆頭等他經過,再跳下去砸他,讓他帶她回家。不騙他,不算計他,就寵著他,哄著他。

水珠落下去,砸在地上的小水灘裡,碎了一張蒼白的臉。

徐初釀手忙腳亂地給她遞帕子:“你彆哭,彆哭!我不提那些事兒了!”

“我沒哭啊。”李懷玉莫名其妙地抹了把臉,然後抬頭看了看天,“下雨了吧?”

就梧沉默,很是配合地將衣袖撐在她頭頂,假裝真的下雨了。

懷玉哈哈大笑,捏著帕子狠狠地抹了把臉:“我們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

有人曾把手放在她手裡,溫柔地答過這麼一句。聲音穿過光陰。帶著淺淺的梵香,清晰地響在人的腦海。

懷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笑著握成拳,塞在衣袖裡就往前走。

“徐初釀!”江深追了上來,惱聲問,“你去哪兒?”

初釀回頭,皺眉道:“我要去陪懷玉。”

“你陪她乾什麼!”江深微怒,他身上也有傷啊,雖然不重,但她也不至於連問也不問一句!

平靜地看他一眼,初釀問:“那我留下來乾什麼?”

繼續看他和孤鸞催雪纏綿,還是繼續給他做各樣的吃食,然後被他漠然地放在旁邊,看也不多看兩眼?

江深皺眉。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

初釀朝他行禮,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前頭的人追去。

“公子。”孤鸞上來扶著江深,柔聲問,“您還好嗎?”

江深止住想追上去的步子,輕笑:“我有什麼不好的?她走了是她的損失,我少了她,還不能過了不成?”

沒錯,徐初釀一直隻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他這麼舍不得,也不過是不習慣罷了。臉已經拉得夠多,她不肯下這台階,執意要走,那他強求個什麼?

風流恣意的江二公子,哪裡能纏著個女人不放?

輕輕拂了拂衣袍。江深若無其事地轉頭:“回去跟老太爺複命,我儘力了,怪不到我頭上。”

孤鸞笑著點頭:“妾身明白。”

一直在後頭看熱鬨的寧鎮東微微一笑,招手喊了人來,讓他把消息帶回京都。

長公主和君上徹底決裂,這可是個大好的消息。

李懷玉等人連夜趕路,徑直往一線城而去。陸景行半靠在車內的軟枕上,道:“丹陽境內傳來消息,徐仙他們已經幫你清了一些小麻煩,等你過去,直接接管主城便是。”

“他們做事一向果斷。”懷玉輕笑,眼裡暗光流轉,“我本來是想帶你們去過安生日子的,但現在又有了點彆的想法。”

“嗯?”陸景行挑眉。看她一眼,道,“有什麼想法,做了便是,大家都在呢。”

“好。”輕輕一拍手,懷玉咧嘴,“老子得讓他們看看,什麼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丹陽長公主借屍還魂的消息從紫陽各地開始,一路擴散,直至傳回京都。朝廷悶不吭聲,民間的議論卻是越來越多。

“哎,聽說了嗎?丹陽那禍害還活著。”

“騙人的吧?死都死了的人,怎麼可能又還魂?”

“你彆說。這事兒還真有可能,我那遠方姑姨的表舅的外甥女也是死了之後突然又活了……”

“先不說這個,丹陽公主要是真的活過來了,咱們北魏豈不是要變天?”

一輛官轎從旁邊過,風吹起簾子,露出柳雲烈那張滿是譏諷的臉。

“自尋死路。”

一直瞞著不說,皇帝還未必有動丹陽之地的借口,她這樣昭告天下,等於自己將把柄送到了皇帝手裡。

丹陽公主是個該死的人,全天下都知道。她與紫陽君一決裂,哪怕回到了丹陽,也是腹背受敵的局麵。

撈開簾子看了看外頭,天色陰沉,黑雲壓得人不太舒服。柳雲烈突然覺得哪裡不對。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陰平城。

江玄瑾跪在佛前,已經跪了三天。

江崇看得不忍心,跟老太爺求情:“這委實算不得三弟的過錯,他也是被蒙騙……”

“被蒙騙?”江老太爺冷笑,“之前被蒙騙,她出獄之後呢?他也是被蒙騙才帶她同行的?”

江崇一噎,無奈地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算那是丹陽,也與三弟成親半年了……”

“我江家子弟,從來是非分明,不會為感情所累。”老太爺沉怒,“他倒是好,被人騙了一次還不夠,還執迷不悟!你不必再勸。除非他發誓再不與那丹陽長公主來往,否則就彆想起來!”

江崇無奈,進門半蹲在江玄瑾身邊,試著勸他:“答應父親這個要求其實不難吧?”

江玄瑾跪得筆直,沒有應聲。

“你彆這麼倔,跟他老人家置氣有什麼好處?”江崇道,“更何況長公主走的時候,本也就是要與你恩斷義絕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看了那麼久,人家連一次頭也沒回。

江玄瑾冷漠道:“恩斷義絕便恩斷義絕,但紫陽與丹陽往後必有交集,誓我不能發。”

江崇驚訝,隨即一喜:“你原來是礙著這個?早說啊,父親隻是擔心你餘情難了,若是公事,他定不會責怪。我這就去同他說!”

身邊一陣風,人就往外走了,江玄瑾緩緩抬頭,看向麵前佛像上那一雙慈悲的眼。

佛若真能渡苦厄,怎麼不渡一渡他?是因著他這二十多年太順了,要什麼有什麼,所以餘生便要他償還嗎?

那這償還的東西,也太多了。

“主子?”乘虛進來扶他,擔憂地道,“您先去歇會兒,禦風熬了粥。”

緩緩站起來,他抿唇,輕聲道:“我想吃橘子。”

橘子?這地方去哪兒找橘子?乘虛試著道:“陰平的柚子很好吃,您要不嘗嘗?”

江玄瑾搖頭:“隻想吃橘子。”

語氣篤定又任性,像誰家鬨脾氣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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