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話來得太晚了。”懷玉痛心疾首地繼續摸著,“若早些說。我就退出去了,可現在碰著你了,我挪不開手。你瞧瞧,這膚如凝脂愛不釋手的……”
乘虛在門口守著,冷不防就聽得裡頭“嘩啦”一聲,接著就是夫人那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哈哈哈——”
洗個澡也能這麼高興?乘虛很不能理解。
霧氣散開,李懷玉伸手將寬大的帕子裹在麵前這人身上,細細替他擦乾水。又拿了乾淨的袍子來,替他穿上。
江玄瑾悶不吭聲地坐在軟榻上,任由她揉弄自己濕答答的頭發。
“謝謝你呀。”眼含笑意地看著他的後腦勺,懷玉突然正經了些,低聲道,“我原以為再也沒機會見懷麟一麵了。”
微微一怔,江玄瑾軟了眉眼:“很惦記他?”
“說不惦記怎麼可能?他是我抱著長大的。”懷玉認真地搓著他的頭發,“他小時候的尿片都是我換的。會的第一個詞是‘皇姐’,每年我的生辰,他都自個兒做個小東西送我,有木雕,有繩結,甚至有一年還送了我一對泥塑,說大的那個是你,小的那個是我。可把我高興壞了。”
“……?”
“你彆這副表情,當時我喜歡你呀,他知道的,他知道,肯定就送能討我喜歡的東西。你彆說,做得還挺逼真的,一直藏在飛雲宮裡,我上回同你一起去的時候,那東西還放在博古架上。”
捏著帕子的手慢了下來,懷玉輕歎了一口氣:“如果李善不是他的父親,也許我現在還好端端地坐在飛雲宮,看他親政之下的北魏盛世。”
可惜了,沒有如果。
江玄瑾低聲問:“你希望他繼續坐皇位嗎?”
李懷玉搖頭:“不是我希望不希望的事兒,而是事實已經放在了這裡,他不適合當一國之主,李家皇室,怕是要完了。”
曾經她很執拗,覺得誓死也要護住父皇留下的皇位。可經曆了這麼多事,又從江玄瑾這裡學到了兩分正氣,如今的懷玉覺得,皇位誰來坐都無所謂,隻要能讓北魏百姓安居,國姓不姓趙有什麼關係?
眼裡露出兩分讚賞,江玄瑾伸手,將她拉過來抱在懷裡:“等回了京都,你可以看見很多熟人。”
撚了撚他半乾的墨發,懷玉挑眉:“大家都要回去?”
想了想,神色又有點凝重:“你家裡的人也要回京都?”
“怎麼?”江玄瑾問,“害怕?”
“笑話,我有什麼好怕的?”懷玉撇嘴,“隻是……他們還不知道我生了小混蛋和小禍害,等知道了。不會來同我搶吧?”
“誰搶得過你?”江玄瑾唏噓,“長安小霸王,製霸菜市場。”
這話是清弦常喊的口號,在出征的時候一見他麵露擔心就會對他喊上一次,讓他不必擔心殿下。久而久之,就在整個紫陽軍裡都流傳開了。
李懷玉聽得嘴角直抽:“我看他們是皮癢了,想挨揍。”
“挺好的,很有氣勢。”江玄瑾一本正經地道,“行軍的時候邊喊邊走,大家都很有勁兒。”
捏著小拳頭就要砸在他肩上,江玄瑾微哂,伸手接住她,低聲道:“有我在。”
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怔了怔,懷玉眨眼,看著他這篤定的表情,心口突然一軟。
是啊,她現在是有人罩著的人了,天塌了也還有他頂著呢!她操心個啥!勾唇一笑,懷玉吧唧一口就親在他的手背上:“承蒙君上多照顧了!”
“殿下客氣。”他眯眼,捏了她的下巴,俯身下去,狠狠還她一禮。
……
柳雲烈一路逃往佛渡關,讓人盯著方圓百裡的動靜,一旦江玄瑾帶人過來,就繼續往西梁的方向退。然而,四周一直沒有風吹草動,等他知道江玄瑾已經撤兵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
京都被長林之軍駐守著,李懷玉本以為他們過去會遇見些麻煩,然而出乎意料,不僅沒人阻攔,馬車進城的時候,街邊百姓還夾道歡呼。
“紫陽君上回來了!紫陽君上回來了!”
“君上用兵如神!威名蓋世!”
“丹陽長公主也跟著回來了嗎?”
聽前頭的議論,李懷玉還笑嘻嘻的,覺得很驕傲,但聽見最後一句,她一驚,下意識地把腦袋縮了回來。
“你做什麼?”江玄瑾斜眼看著她,問。
懷玉抱著腦袋小聲嘀咕:“我怕人砸我雞蛋啊!”
白她一眼。江玄瑾道:“你以為現在還是大興八年?”
大興八年,長公主薨逝,天下之人皆拍手稱快。可年底至大興九年戰火起,長公主身上的汙名已經被洗刷乾淨,加上一線城的崛起和丹陽之軍在抵抗西梁一戰裡的功勳,如今已經沒人會再罵她是禍害。
懷玉怔了怔,猶猶豫豫地掀開車簾一角。
街邊百姓臉上都帶著笑,沒有什麼凶惡的表情。提起長公主,眾人議論:“這麼多年的委屈,也算是沉冤得雪,聽聞她重活了過來,也不知是真是假。”
“假的吧,人死了哪兒還有複生的?多半是長公主當初機敏,知道自己要被陷害,玩了一出金蟬脫殼。”
“長公主厲害啊!”
跟當初滿街的謾罵完全不同。懷玉支著耳朵聽著,眨眨眼,嘴角慢慢往上揚。
“他們誇我厲害!”她回頭,滿眼光芒。
江玄瑾點頭:“實話。”
心情明朗得很,李懷玉笑問:“那你說說,我哪兒厲害?”
彆人得誇獎,都會謙虛地說“不敢當”、“過獎”,這位倒是好。還嫌人家誇得不夠到位,來他這兒要表揚?江玄瑾搖頭,麵無表情地道:“彆的不妄議,有一點殿下實在厲害。”
“什麼?”懷玉雙手捧心,期待地看著他。
車裡的人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客觀公正地道:“當上了紫陽君夫人。”
李懷玉:“……”
人都說夫妻在一起久了會越來越像彼此,彆的不說,光厚臉皮這一點。他的確是越來越像她了。
長長的車隊蜿蜒了半裡路,隊伍中間,有一輛車卻是分外奇怪。六個木輪承著的長板,上頭似乎放了個棺材模樣的東西,被四周支起來的帷帳擋著,風吹拂間,帶來一股子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