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學而姿態優雅地點了點頭,邁著方步離開了。
待他走得遠了,忠叔才壓低聲音問:“主子,您當真要給這位霍老爺建聖堂麼?”
不是他膽小,實是這僧啊道地,在大齊還是挺招忌諱的,遠的不說,先帝爺時便鬨過一陣子的什麼“紅花教”,那些教眾最後可沒活下來幾個。
徐玠並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卻是轉而問及彆事:“忠叔,金二柱那裡可有消息了麼?我估摸著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兒。”
前番徐玠向東平郡王討要了金家一家的身契,那金家共有三個兒子,其中次子金二柱精明能乾,被徐玠委以重任,算算日子,他也該有回音了。
果然,聽得徐玠所言,忠叔忙一拍腦門兒,“啊呀”了一聲道:“東家恕罪,小的想起來了,金二柱確實有信來。”
他說著已是滿麵慚愧,一麵往外掏信,一麵苦笑:“那幾個洋老爺一開口,小的這腦瓜子就亂了,東家要是不提,小的還不知何時能想起來。”
徐玠笑著擺手:“無妨的,我猜會是好消息。”
說話間他接信在手,抽出信箋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雖不曾言聲,隻看那雙鳳目中湧動的喜色,便可知是好消息。
忠叔約略知道一些他的事,此時見他眉飛色舞地,心下亦為他歡喜,笑問道:“東家這是把那個小島買下了?”
“對,成了。”徐玠揚著信紙笑起來,眉眼皆開:“待三日後渡了河,咱們就轉東入海,先上那座島瞧瞧去,往後那就是咱們的地盤兒了。”
忠叔亦自為他高興,笑著道:“東家想了這麼些日子,如今總算事成了。”
徐玠心情極好,隨手將信袖了,便在原地來回踱著步,一臉壓抑不住地興奮:“我娘說,風和水都有很大的什麼能量,有了風能與水力,就可以考慮煉鋼了。我娘書裡也寫了點兒,隻我不大看得明白……”
他喃喃自語著,顯是陷進了自己的思緒裡,忠叔也不擾他,隻微笑地立在一旁,聽他一會兒念叨什麼“鋼鐵洪流”,一會兒用著癡迷的語氣嘟噥著“弗朗機燧發槍”,一時又握拳瞪眼、咬牙切齒地說什麼“堅船利炮、星辰大海”諸如此類的話。
這話雖聽來狂誕,如同瘋人瘋語,可是,看著眼前充滿朝氣的臉,感受著那少年意氣風發的神采,忠叔打心眼兒裡覺著欣慰。
他至今都還記得頭一次見徐玠的樣子。
那個時候,徐玠總會不經意地現出陰沉狠戾的神情,而那雙年輕的眼睛裡,亦總藏著化不開的滄桑,如同暮年的老人,有時忠叔甚至會覺著,徐玠比自個兒的年紀都大。
而此刻,這個有點絮叨,又有點張狂的東家,才終是有了點少年人該有的模樣。
年輕真好哇。
忠叔揩了揩眼角,不知怎麼,心裡竟有些發酸。
“主子,屬下回來了。”一個聲音忽地響了起來。
徐玠一下子停止了踱步,忠叔亦循聲看去。
土坡上站著一個人,葛衣麻鞋,黧黑麵龐,如同當地人一樣包著羊角巾,怎麼看都像個農戶。
然而,就是這個農戶一樣的人,卻讓忠叔神情一肅,馬上躬腰告退:“東家,小的回去傳話了。”
“好,你去罷。”徐玠溫言道,甩了甩衣袖,徐步走上土坡。
那男子單膝點地,飛快自袖中取出一隻扁匣:“啟稟主子,屬下幸不辱命,東西拿到了。”
徐玠滿意地點了點頭,自他手中取過扁匣,啟蓋看了看,溫笑道:“很好,這次辛苦你了。”
那男子道了聲不敢,起身又道:“屬下方才收到飛鴿傳書,西邊那位有人看著呢,看身手像是兩衛的。”
“我猜也會是這樣。”徐玠淡笑道:“那個藥粉無論真假,陛下都會信。隻是麼……”
他拖長了語聲,麵帶沉吟,數息後方歎道:“隻靠兩衛那幾千人,要想一網打儘,還是難。”
那男子微微抬頭,平凡的臉上,一雙眼睛卻極為有神,此刻正瞬也不瞬地盯著徐玠:“屬下聽說,主子想要把神機營重新弄起來,當真?”
徐玠似是早料到他已知曉此事,並未否認,點頭道:“我確實有這個打算。隻是,咱們的鳥銃太次了,我在遼北試了十幾回,八成都炸了膛。我打算把這事兒領起來,自個兒造銃。”
“屬下願入神機營。”那男子立時伏身,語聲微有些打顫:“小的一家原在遼北墾荒,前些年金人偷襲,一村兒百來口人,死得死、擄的擄,隻小的囫圇一個。小的想殺金狗,求主子成全。”
徐玠目視於他,神情有些變幻。
前世時,這一位乃是叛將。
當年為著報仇,他投身遼北大營,與金軍打過幾場硬仗,一度官至五品千戶,算是武將裡的高官了,因戰功卓著,元光朝初調任京大營,還在京城娶妻生子。
鴻嘉朝時,遼北動蕩,他奉命北上,隻彼時的大齊已然羸弱不堪,兵員、武器皆遠不如前,他秉性耿直,與遼北門閥不和,便被拉出來頂了敗軍之罪。
他自是不服,意欲抗命,文官集團卻以謀反之名將其家小滿門抄斬,他一怒之下,轉身便投了金軍。
此刻,看著這前世的叛將誓言要殺金狗,徐玠如何能不感慨?
這一切其實都是可以改變的。
他想。
叛將原為良將、忠臣才是狗官。
前世的大齊,絕非它該有的樣子。
而他徐玠想要那個大齊,似乎……正在眼前。
他不由朗笑起來,清越的笑聲,在闊水長天之間久久回蕩。.,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