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吾鄉(大結局)(2 / 2)

春妝 姚霽珊 11880 字 6個月前

侯敬賢忙躬腰道:“陛下明察秋毫,這世上誰能瞞得過陛下去?不是奴才瞧不起徐五爺,就給他十個腦瓜子,他也是不成的。”

雖說是奉承話,建昭帝聽來仍舊十分順耳,再思及這些日子臣子之乖、朝堂之清、民心之順,不由得心頭大暢,哈哈笑道:

“就是大伴這話。這小子若敢欺君,朕立馬冶他的罪!”

…………………………

“哈啾——”

嶺南小鎮花厝裡弄,徐玠大包小包拎著滿手的東西,仰麵打了個噴嚏,旋即皺著鼻頭嘟囔:“這誰背後罵爺呢?”

“你這人,磨蹭什麼呢?時辰都快到了。”紅藥朱衣素裙走在他身畔,一手扶腰、另一手便去扯他衣袖:

“京裡說要來人,娘要避著他們,隻能先去外頭住著,不知多久才能回來。你素來隻恨不能與娘親多呆一會兒,如今怎麼反倒拖拉起來了?”

口中說著話,紅藥心下卻猶覺似在做夢。

前番徐玠說要帶她去見個女子,她再也沒想到,那女子竟是徐玠“故去”的生母——梅姨娘。

梅姨娘當年竟是假死逃生,而助她之人,便是那李婆子。

如今再想,那李婆子果然古怪得緊,總像是窺探著什麼似地,想來是貪念著梅姨娘留下的那些好東西。

說來,紅藥也是前些時候才知曉,徐玠手頭那些話本子、食譜並各色新奇物件兒,實則皆是梅姨娘想出來的。

天底下竟真有這等驚才絕豔的女子,那話本子裡的女主亦果有其人,紅藥如今始信其真。

“誰要瞧她了?有什麼好瞧的?我徐五少了誰還能不活著?”

徐玠彆彆扭扭地說道,一臉地老大不情願,唯那身子極聽話,由得紅藥拉著前行,並無半點掙紮。

紅藥原就著急,又在孕中,脾性不比往常,聽得此言,不由一股無名火竄上來,立時甩手橫眉道:“成,那你彆去,我自個兒去就是。”

說著當真不管徐玠,扭臉徑往前走。

老身可不慣著你。

徐玠反被她嚇了一跳,待回過神來,忙幾步追過去,涎著臉皮抓起她的手,仍舊擱在自己袖口上,訕笑道:“嘿嘿嘿,娘子彆惱嘛,誰說我不去了?咱倆一塊兒去。”

說話間,又湊去紅藥近前,細瞧著那芙蓉秀臉、精致眉目,那白嫩嫩的肌膚似能掐出水來,不由得癡癡笑道:“那什麼,十章,如何?”

十章?

話本子?

紅藥登時來了精神,回頭望他,一雙杏眼張得極大:“不騙人?”

“爺不打誆語!”徐玠使勁兒拍胸脯。

紅藥“嘁”了一聲,扯著嘴角道:“可拉倒吧。見天兒說甚我今天就來寫、馬上就來寫、眼下正在寫,結果呢?”

她朝天翻了個白眼:“拖、更、大、王!”

“為夫知錯了。”怕她著惱,徐玠忙不迭賭咒發誓:“我保證今兒斷不會拖了,我發誓!我要再拖更,你讓丸砸抓花我的臉。”

紅藥繃不住樂了,將手指向他腦門兒上輕輕一鑿:“你這人也怪,好端端地,做甚麼總拿丸砸發誓?丸砸又沒招你。”

“誰說他沒招我來著?”徐玠不樂意了,耷拉著眉眼作委屈狀:“這廝老跟我爭寵,天天霸著你不放,總有一天我要把他……”

“啪”,語聲未了,腦門兒上便挨了一指甲。

“多大個人了,跟個貓兒過不去。”軟軟糯糯一句嬌嗔,聽得人心都化了。

徐玠放下心來,將東西交至左手,右手反握住紅藥的手,柔聲道:“咱們快去罷。”

小夫妻倆不再耽擱,一路自花厝裡弄行出,穿桃花街、過青梅巷,眼前便現出一道小石橋來,橋下水波細細,兩岸植著鳳尾竹,竹外石徑幽深,掩著好些門戶。

梅姨娘的住處便在巷尾,徐玠他們過去時,那院門正大敞著,幾個仆婦正往外搭箱籠,見了徐玠夫妻,忙上前見禮,又有人大聲往裡通傳:“太太,表侄少爺一家來瞧您了。”

這隔了三層遠的親屬稱謂,自然是障眼法。

梅姨娘正盼著他們呢,聞言忙笑迎了出來道,彎著眉眼道:“你們來得可巧,我正好從箱籠裡找出點東西來,你們回去的時候帶上罷。”

徐玠與紅藥執晚輩禮請了安,將那大包小包交由仆婦收著,一家三口便轉去西次間兒吃茶說話。

略敘了幾句寒溫,徐玠隨口尋個由頭,將服侍的人皆遣了下去,旋即拉著紅藥,雙雙跪在梅姨娘跟前,道:“兒不孝,不能親送娘走,娘一路上多保重。”

語畢,各自磕了三個頭。

一刹時,冥冥中仿佛傳來了一聲輕歎,滿含著歡喜、不舍與心願得成的圓滿,漸漸融入無垠的虛空。

梅姨娘不禁心頭微酸,眼圈兒亦紅了,張了張口,到底說不出一個字來。

前塵舊事,又有誰有說得清?

“娘莫哭,且去不了多久的。等京裡的人一走,兒子就叫人把您接回來。”徐玠誤以為她舍不得走,忙勸她道。

紅藥亦笑道:“就是呢,攏共也就十來日,眨眼就過去了。”

梅姨娘原是有感而發,聽了這話,也自放下了心事。

既然做了人家的便宜娘,那就好生儘好本份,往後多幫襯著這對小夫妻便是。

這麼說來,她可要抓緊時間把育兒書寫出來才是。

前世天天住院,倒也學了一些科學育兒知識,隻不知能記得幾成?

梅姨娘微蹙了眉,正想著該用什麼法子刺激自個兒的海馬體,便聽見徐玠在旁喚:“娘、娘,您聽見兒子說話了麼?”

她回過神,凝目看去,卻見屋中隻剩下她母子兩個,紅藥不卻知去了何處,不由訝然起來:“咦,紅藥呢?”

“兒把她支走了。”徐玠鬼鬼祟祟地伸頭往四下瞧,語聲亦壓得極低。

梅姨娘被他影響了,下意識也放輕了聲音,問:“你乾嘛把你老婆……媳婦兒支開?”

這話一出,徐玠“噗嗵”就跪了下去,一把拉起她的衣袖:“娘救我!”

“喲,你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梅姨娘伸手便要拉他。

不想徐玠竟死賴著不肯起,隻哭喪著臉道:“娘不答應兒子,兒子就跪死在這裡。”

梅姨娘越發不明所以,隻得道:“好,娘應下了,你起來說話。”

徐玠當即轉悲為喜,呲牙一樂:“娘既這麼說,那兒子就放心了。”

梅姨娘隱隱覺出幾分不妙,欲待說話,那廂徐玠已然麻溜兒地站了起來,搶先道:“娘給兒來套話本子唄。”

梅姨娘當即臉一黑。

就知道沒好事兒。

“不是上次才給過你半套麼?這麼快就用光了?”她瞪起倆眼。

徐玠搔了搔頭皮,神情有些忸怩:“這不是那啥……哄老婆嘛,這一哄兩哄地,就把存稿用光了。”

“所以呢,你就來坑你娘了?”梅姨娘一臉地恨鐵不成鋼:拿手指頭一下一下在他腦門兒上鑿:

“我叫你拖更、拖更、拖更,都說過多少回了。你倒好,一鼓腦兒全都拿出去了,現在這臨時刻間兒的,我到哪兒給你變話本子去?”

徐玠“哧溜”一下滑跪在地,聲音裡帶著哭腔:“娘,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哇,兒這條命就在您手上,您要是斷更,兒這臉可就花了。您瞧瞧兒這俊的沒邊兒的臉蛋兒,娘您怎麼忍心……”

梅姨娘氣笑了,反掌向他身上拍了幾記,咬牙道:“合著

錯都在我這兒,我把你這不肖子,看我不打你個桃花滿地開。”

“您打、您打,您往死裡打……”

少年人耍賴的聲音隔簾傳來,旋即便又是一陣拍灰似的“啪、啪”聲,也不知梅姨娘拿了什麼家夥什教子。

紅藥捂著嘴倚牆聽著壁角,一雙水杏眼彎成了月牙兒。

原來,徐玠拿來的那些話本子,皆是梅姨娘現寫的。

怪不得比從前又是一番滋味。

我家婆母果然最厲害了。

紅藥將衣袖掩了唇,甜甜笑了起來。

春風繾綣,朱窗裡輕細的語聲,青牆下淺笑的女子,皆似糅進了這南方溫暖的時節中,一路繁花相送、雲影天光,飛上天際。

正是: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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