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是空白的。
甚至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沈雲棠說了什麼, 隻聽見身後的霍溪淮輕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他弟弟在他身後迅速地摸出耳機戴上,埋頭打開了背單詞界麵,集中注意力默念, 儘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半晌,霍聿言才在寂靜裡,嘴動眼不動地露出了一個有些僵硬的笑, “故意?”
他眨眼間收了笑容:“我怎麼可能故意呢我隻是朋友盛情難卻順便來看看電影學習教育方法不知道是什麼地方讓你對我有這種過度的解讀——”
“哦。”沈雲棠撐著下巴,斜眼掃了下片尾字幕, 轉回目光說,“學習出軌的父親給霍溪淮一個刺激?”
背後的霍溪淮差點把手機掉出去。
霍聿言霎時梗住了。
他張著嘴, 欲言又止了半晌, 最後用清清嗓子來打斷自己的沉默,轉回頭去,渾身難受似的理了理衣襟, 看著大熒幕, 目不轉睛道:
“我發現我們的家庭問題出在哪了,沈雲棠, 我覺得你可能對我有一些偏見和誤解, 但我個人是品德相對比較高尚的——”
沈雲棠笑了一下,“沒關係啊, 我們是協議婚姻,你隨便出。”
霍聿言的聲音透著股忍耐:“……我在品德方麵有著自己的堅持——”
沈雲棠轉回頭去看著片尾, 懶洋洋道:“我又不關心, 去唄。”
霍聿言怒了,他一下子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嚴與沈雲棠對抗:“……我就不!”
他接連道:“沈雲棠你不要以為你能指使得動我!”
甚至笑了一聲,“笑死我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嗎?我就不!”
等他發現沈雲棠轉頭看自己的眼神寫滿了“看透”和“鄙夷”之後, 霍聿言停了停,氣焰忽然就弱下來了。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嘴。
半晌,又徐徐地把頭轉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聽錯了,他聽見沈雲棠冷笑了一聲,聲音很低說:“慫貨。”
霍聿言沉默了。
他開始反思。
這到底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他作為丈夫,想和太太推進一下關係,了解了解對方,這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他又不是外麵的野男人,他都是有理有據的好吧。
怕什麼?
於是,片尾曲都快播完了,沈雲棠才聽見他冷不丁地道:“是。”
霍聿言說:“我就是故意的。”
他盯著已經沒什麼東西能播的熒幕,嘴唇張合著,倒把沈雲棠給聽愣了一下。
她看過去,心想霍聿言還突然挺坦蕩了,看這冷靜的表情,像變了個人似的。
直到燈光亮起來,她看見霍聿言死死摳在扶手上青筋暴起的手。
……
她就知道。
沈雲棠突然笑了起來,不知道是哪裡戳中了她的笑點,她一時間笑得樂不可支,笑得霍溪淮都害怕得準備蹲下悄悄離座了,霍聿言才飛快地用餘光瞥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
他看著前方,手又緊了緊,有點惱怒:“笑什麼。”
沈雲棠還在笑,好像停不下來了似的,霍聿言更加惱怒了,剛準備起身走了,還沒起得來就聽沈雲棠說:“你為什麼要故意跟我出來看電影。”
她聲音可比霍聿言淡定多了,像在看戲似的。
被看戲的那個心情就沒那麼好了,他心頭堵了堵,繃著下頜道:“不是你說我不了解你嗎?”
“所以呢,和看電影有什麼關係?”
霍聿言想也不想就說:“不多相處一下能了解你嗎?”
說完他就頓了頓,突然一下子感覺臉上有點發臊。
霍聿言不想跟她說了,已經夠丟臉了,他憋著一口氣站起來,剛邁出半步,沈雲棠就在身後懶洋洋地道:“你不如想一下為什麼你要了解我。”
霍聿言都沒想回答她,冷笑了一聲,那還不是她要求的,他怕她又作起來折騰他——
可是他為什麼會怕呢?
為什麼她要求了他就會去做呢。
霍聿言在黑暗的走廊裡忽然停了一瞬間。
牆壁上的燈光閃了閃,也被打開了,錯落地映在他的臉上。
他在這個地方被這個問題絆住了。
霍聿言餘光掠見旁邊是一排抓娃娃機,轉頭看去,玻璃上倒映著他的影子。
他還是和從前一樣,一張不用挑剔的臉,不用挑剔的人生背景和履曆,也沒出過什麼大錯,也沒丟過什麼臉。
……他也不差啊!
為什麼會有這樣局促的時刻。
霍溪淮在外麵對他招手。
“哥哥,沈小姐呢?”他手裡還端著那幾杯飲料,快要拿不下了。
霍聿言聞聲,才想起自己一時上頭竟然把沈雲棠落在後麵了,心頭凸了凸,有些頭疼。
沈雲棠肯定要鬨他。怎麼辦?要不他再回去找她?
但那也顯得他太沒原則了!
就在這時,霍聿言看見了霍溪淮手裡的飲料。
他忽然一頓。
“再不喝得涼了。”他自言自語道,很快就說服了自己,“我得趕緊讓沈雲棠喝了。”
他從霍溪淮手裡拿走一杯,轉身就大步走了回去,走著走著甚至跑了起來。
霍溪淮:“……”
有時候,大可不必那麼嘴硬。
霍聿言跑回去時放映廳裡座位上已經沒人了,隻有清潔阿姨在打掃過道。
他隻掃視了一圈腳步就匆匆停了下來。
“沈雲棠?”
他喊了一聲。
沒人答應,霍聿言走上台階,借著高度再看了一遍,不確定道:“沈雲棠?”
還是沒應聲,他又轉過身跑了出來。
“沈雲棠?”
“沈雲棠?”
他看了看表,抬頭環視著周圍道:“八點了,該回家睡覺了。”
“人跑哪了呢?”
“你不會還要跟我賭氣吧?”
他大步走著,不停左右看,嘴就沒停過,“先出去了?”
霍聿言驀地靜了靜,這才停下來,發現自己真是犯了蠢了,竟然忘了人身上會有手機。
他拿出手機準備給她打個電話,掃了幾下鎖屏都還沒掃開,身後就一道冷冷聲音道:“你乾嘛?”
霍聿言嚇得手差點一抖,回頭看見沈雲棠剛從洗手間裡出來,冷酷無情地看著他。
霍聿言頓了頓,立馬把手上的飲料遞了出去,“……我是說你再不喝就涼了。”
沈雲棠靜了靜。
她冷笑了一下,“我不喝。”
霍聿言沉默了片刻,將吸管戳了進去,自己猛地喝了一大口,才抽了個空,說,“我喝。”
沈雲棠像是又生氣了,越過他往外走,霍聿言也不知道她又怎麼了,愣了愣才喝著飲料追上去。
他個子高,沒兩步就追到沈雲棠身邊,剛放慢速度要和她同時走出去,沈雲棠就又加快了腳步,直接把他甩在了身後。
霍聿言納悶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飲料。
這又是怎麼了?
等他追到電影院外麵之後,要拉開車門讓沈雲棠上車,沈小姐才冷冷淡淡道:“我還有下一場慶功,滾蛋吧。”
霍聿言愣了愣,“誰慶功啊?我媽還安排了夜宵?”
沈雲棠笑了一聲,收回笑看著他,那表情格外瘮人:“我沒有朋友嗎?”
“……”霍聿言失語了一會兒,“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這個時間點該睡了——”
“你管我?”
“……”
說話間一輛造型很野的車從遠處開了過來,一個年輕男人戴著口罩鴨舌帽,從降下的車窗裡探出頭來說,“沈小姐,上車吧?”
沈雲棠拉開車門坐上去就離開了,看也沒看霍聿言一眼。
被車尾氣噴了一臉的霍聿言:“……?”
這又是誰?哪個沒見過的野男人?
霍溪淮這才出現在他身旁,有點愣,小心翼翼道:“哥哥,沈小姐不回家嗎?”
他接著就發現他哥把手裡的飲料杯捏凹了。
霍溪淮默了默,不敢說話了。
車子往前開去,顧嵐才對她道:“那是霍總嗎?霍總要不要一起去慶祝?”
沈雲棠冷笑了一聲, “他也配?”
顧嵐和傅恒澤都沒敢搭這話。
顧嵐也是事後聽傅恒澤說了有個主辦方突然躥出來要把沈雲荷他們趕出去,聽了描述又聯想起沈雲棠說有後台,才醒悟過來主辦方可能是上次見過的霍聿言。
她和傅恒澤對完外貌特征之後,就更確定了,一時有點哭笑不得。
原來這個展會就是她家辦的,那沈雲荷被打臉得這麼慘也怪不了彆人,誰讓她人在屋簷下還這麼不低頭。
霍聿言幫了這麼大一個忙,他們其實挺想邀請他一塊兒來的,但看樣子霍總好像惹沈小姐生氣了,那還是聽沈小姐的話,算了。
沈雲棠懶得去想霍聿言這個沒眼色的蠢東西了,她抱著臂靠在後座上,忽然冷不丁問道:“你們抽個人講講你們怎麼認識的?”
傅恒澤沉默了一會兒。
顧嵐聞言溫和地笑了笑,“是我以前認識的弟弟,是個心地很好的男孩子。幾年前幫過他一點忙,他一直記到現在。”
雖然沈雲棠覺得情況好像不止是這樣,但她也不再追問了,看向了窗外。
傅恒澤沒有說話,顧嵐從包裡拿出手機,看了眼道,“周瑩已經到了,今天是她訂的地方,她對這些倒是很精通。”
他們三人在一間會所前下了車,沈雲棠才發現竟然是上次來過的流金夜宴,也不知道這書裡的世界是隻有這一個高級會所了麼,誰都往這跑。
周瑩已經迫不及待迎出來了,一看見她就笑得合不攏嘴,壓低了聲音喜氣洋洋地說:“沈小姐,你真是太厲害了,太厲害了!我怎麼也沒想到沈雲荷那個玩意兒竟然和你對上了,爽死我了!今天我請客!我看到她那個樣子我就要笑死了……”
她拉著沈雲棠和顧嵐走進去,一邊進電梯一邊喜氣洋洋地複述著沈雲荷的慘狀,詳細描述了一遍網友是怎麼聲勢浩蕩地聯名要求安國日化把香水全線下架的,又講了全國各地的安國日化門店遭受了怎樣的冷落,業績一落千丈,還有人要求沈雲荷退出娛樂圈,現在他們一家人是人人喊打。
最後可惜道:“也不知道那個把展位安排給她的人是誰,真是瞎了眼了。”
“是葉津則。”沈雲棠眼也不眨道。
這個名字沒有被報道出來,隻有在現場的人知道。
顧嵐和周瑩都愣了愣。
身後的傅恒澤驀然停頓了一下。
沈雲棠都忘了傅恒澤也在現場這回事,也沒想他為什麼沒告訴顧嵐和周瑩,麵無表情道:“霍聿言發現自己手底下有個人和葉津則在暗地裡互通消息,不知道抓出來了沒有。”
周瑩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呆滯地道:“誰?”
“葉津則那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周瑩的怒火騰地一下就起來了,冷笑道,“他和沈雲荷還真是天生一對的賤人,哦,我怕他不止是為了勾搭沈雲荷吧,還是為了給顧嵐添堵吧?”
“那麼會做夢,他怎麼不去死呢!”
電梯門打開了。
周瑩這才暫且收斂了一下脾氣,給他們帶路。
這段路走了多久她就罵了多久,還沒走到他們訂下的房間,周瑩就突然停住了腳步。
這個世界可能真的就隻有流金夜宴一個會所,他們就正好在這裡撞見了一個熟人。
葉津則。
他和一個醉酒的女人正糾纏在一起,女人好像在哭,他想甩開她,沒甩得開,不耐煩地道:“你知不知道是在外麵?被人看見了我要怎麼辦?你要怎麼辦?”
“葉津則你個混蛋,你不是告訴我隻是幫朋友要一個展位嗎?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是給沈雲荷?你是看上沈雲荷了還是想給顧嵐添堵讓她後悔?”
“你這又無理取鬨了,能不能不要亂猜?你變得和顧嵐一樣了,我真的很不喜歡看見女人這個樣子——”
沈雲棠偏了偏頭,略帶疑惑,“你們不想打他嗎?”
周瑩這才反應過來這是撞上了誰,她都被這個偶遇氣笑了,沒想到剛在罵葉津則就把這個賤人人贓並獲,她冷笑了一下,已經拎著包上去了,“我早就想打他一頓了。”
沈雲棠這才看了看顧嵐和傅恒澤:“你們居然還能忍?”
……
葉津則還在焦頭爛額地和她拉扯著,後腦勺就猛地一痛,他痛呼了一聲,錯愕地轉過頭來,就看見了周瑩。
他愣了下,剛怒火上頭地罵了一句神經病,另一邊又是一個梆硬的包砸了上來,一共幾十萬塊錢在他身上密集地痛擊著,葉津則都傻眼了,過了兩秒他反應過來,罵了一聲,剛要還手,又來了一個人把他用力製住了。
這人不是個隻會拿包當凶器的了,他把葉津則箍得生疼,讓他一個激靈,情不自禁又想起了在地下車庫被打的那天。
傅恒澤把他押住,麵上冷淡道:“你們上,算我的。”
葉津則這時才看見了前麵站著的顧嵐,錯愕地睜大了眼。
他旁邊被他推開的女人也愣了,她像是喝酒喝醉了,還不太清醒,茫然了半天才突然警覺地看著他們道:“你們是誰,搶劫嗎?打人乾嘛?我要報警了啊!”
周瑩打得起勁,顧嵐也上了場,沈雲棠這才分心低頭看了看她,挑了挑眉梢,“你是霍聿言公司的?”
女人好像一下子清醒了。
她慌亂了一下,才意識到她是在和葉津則見麵的時候被人看見了,有些口不擇言了起來:“關你什麼事?你們再鬨事我真的要報警了啊!”
“先擔心一下你自己會不會進去吧。”沈雲棠抱起了臂,“除了展位,你還往外透露了什麼,應該你自己才比較清楚。”
女人的臉霎時白了,“你是誰?你管得著嗎你?”
沈雲棠點了點頭,“那確實是有點管得著,霍聿言不巧是我老公。”
在女人驚恐的神色裡,沈雲棠麵無表情地打了個電話。
“你的內鬼抓到了。”她語氣不耐,“在流金夜宴十六樓,快滾過來。”
樓下正在下車的霍聿言一愣。
他看了看來電顯示,確定是沈雲棠,這才納悶道,“內鬼?”
沈雲棠已經掛了。
霍溪淮在後麵抱著書包,小心翼翼道:“哥哥。沈小姐知道我們跟著她來了會不會不高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