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難道他還害羞嗎?
霍聿言還揣在兜裡的那隻手迅速拿出來貼了貼臉,剛剛還算暖和的手掌現在貼在臉上都顯得發涼了,他貼完手心換手背,貼完左臉換右臉,還得保持麵不改色。
等他左手背貼到右臉的時候,正好擋住了大半張臉,霍聿言突然一下子沒忍住笑了一聲,又迅速用力抿住嘴,維持住淡定的表情。
“你在乾什麼?”沈雲棠冷不丁問道。
霍聿言僵了下。
她回過頭,仰起臉麵無表情看他,“你在笑嗎?”
霍聿言跟個煮熟的鴨子似的,僵硬地小幅度緩緩搖頭:“我沒笑。”
“你不高興?”
“……我高興。”
沈雲棠這死亡質問,誰敢說不高興。當然他確實很高興,但他不想那麼丟人,他也是要麵子的。
他的要麵子於是就換來了沈小姐的死亡凝視。
她盯著他看了半晌,看到霍聿言都心裡發毛了,才開了貴口,麵無表情道:“你必須高興。”
霍聿言:“……好好好。”
過了會兒他又小聲補充:“……我怎麼可能不高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沈雲棠的態度好了點。
這條路太長,好不容易才走進了滑雪場,一條巨長的綠皮車廂就這麼擺在雪裡,周圍的造雪機辛勤地噴著雪,車廂裡還亮著暖黃的燈光。
霍聿言立馬道:“請上車沈小姐。”
沈雲棠挑剔地頓了頓,才從他拉開的車門裡進了車廂。
裡麵布置得跟那些餐廳也沒什麼不同,除了兩邊都塞滿了亂七八糟五顏六色眼花繚亂的花,有些是從國外剛空運回來的,還鮮靈著就被他擺在這凍得瑟瑟發抖。
霍聿言本來該坐到她對麵去,可沈雲棠沒撒手,他也不敢主動放開,於是他們十分尷尬地坐在了同一邊。
廚師來問忌口的時候都愣了一下。
“……沒什麼忌口。”霍聿言剛說完就頓了一下,鄭重地強調道:“高腳杯不要太高。”
上次那破高腳杯讓他丟了個大人,這次絕對不可能重蹈覆轍。
廚師尷尬地笑著答應,也不知道這個大款什麼鬼要求。
他們倆坐了一會兒,霍聿言覺得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得他心口發慌,於是主動出言道:“景色還不錯吧?”
沈雲棠沒應聲。
霍聿言轉頭看向前方的窗外,碩大一台造雪機正在兢兢業業地噴著雪,嗡嗡嗡嗡。
“……”他立馬給工作人員去了電話,“麻煩搬遠一點謝謝。”
造雪機騰走了,視野裡終於有意境了,加上他此刻本身就暈乎乎的腦子,還真有點在火車上進行長途旅行的感覺。
雖然再看遠一點就是滑雪場的鐵柵欄。
但沒關係,氛圍感這個東西,有就好。
霍聿言開始努力找話題。
找了半天,他還是隻想出了一個,如果在平時他肯定沒這臉皮問,但氣氛都烘到這兒了,那不問都不行。
於是他嘴唇囁嚅了一下,小聲道:“沈小姐,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沈雲棠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有屁就放。
霍聿言莫名覺得這個問題應該要鄭重一些,於是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道:
“你……你那天為什麼同意親我?”
周圍霎時一片寂靜。
這個問題在他心頭環繞好久了,他始終想不通,為什麼他發瘋上頭時無理取鬨的要求居然還能被沈雲棠同意,沈雲棠居然慣著他。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不配。
好半晌,沈雲棠才終於大發慈悲回答了他。
她隻撩了撩眼皮。
“需要理由嗎?”
……
就這麼一句,霍聿言一手輕輕捂住胸口。
暴擊了。
他嘴皮有點發乾,又看了看沈雲棠扣著他的手,抬起頭來,直視著前方。
半晌,他小心道:“我能不能再問一個問題。”
“說。”
沈小姐已經百無聊賴地翻起了菜單。
霍聿言狗膽上來了,他一下子變得無比勇,一口氣說道:“……為什麼對我忽冷忽熱?”
“玩物就是這個待遇嗎?”
“你能不能告訴我牽手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願意答應我出門?”
“你……你你覺得我怎麼樣。”
“你……你想過離婚嗎?”
一口氣說完,他都被自己的膽量震驚了,居然都是些這麼不容糊弄的死亡問題!我去!
這不是在逼宮嗎!
我去,這要讓沈雲棠怎麼回答啊,這問題也太犀利了,這根本沒有閃避的空間啊?
霍聿言慌亂了一下,剛想連忙補充“不回答也可以”,就見沈雲棠轉過了頭,撐著臉,耐人尋味又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像看見什麼障礙人士終於有了人類基本的智力水平。
霍聿言被她盯著,本來還能壯著膽子和她對視。可他發現沈雲棠今天實在是太漂亮了,他不敢看,幾秒就迅速轉過了臉,用側臉對著她。
良久,他似乎感覺到沈雲棠要開口了。
霍聿言胸膛緊了一下。
“這樣才對。”沈雲棠竟然似乎還是滿意的。
霍聿言愣了愣。
“忽冷忽熱?因為我就是這個性格。”
“你覺得你牽手的時候是什麼意思?”
“你為什麼要約我出門?”
“你怎麼樣,心裡沒數嗎?”
“最後,當然想過,我還跟你提過。”她看著霍聿言,似乎有點嫌棄,但又還是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彆人猜不到我的想法。”她撐著臉道,“少看點言情,少問彆人。”
“問我。”她指尖點了點臉頰,“現在恰好不想。”
霍聿言臉上失去了表情。
他空白的腦子還在極力運轉試圖參透沈雲棠這麼長一番話的具體含義,心臟就已經超負荷運轉,呼吸都有點撐不住了,呆呆地看著她,想一個問題都費勁。
她就是這個性格,她就是這個性格……
你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約我出門?
心裡沒數嗎?
現在不想。
她現在不想離婚。
她對他一舉一動的愚蠢拙劣輕飄都看得一清二楚,也知道他有多莽撞生疏,但她知道了。
她還是配合。
沈雲棠沒有打斷他一個人乾蠢事的衝勁。
甚至好整以暇地欣賞著他犯傻,甚至還包容。
這是為什麼。
這能用沈雲棠的脾氣解釋嗎?不可能吧。要是那個前未婚夫用這麼低劣的手段勾搭她,她早就讓人把他打出去了。
那對他的容忍豈不是……
豈不是——
霍聿言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不論如何都說不出話,好像短暫喪失了語言功能。
他看著窗外滿天飛的人造雪,還有遠處的柵欄,脖子都僵硬了,可他還是不敢扭回去。
他不敢相信,怎麼敢相信。
但哪怕以他淺薄的經驗來看,這答案也呼之欲出了。
……不會吧。
他真了走了狗屎運了,祖墳冒青煙了,去世的太爺爺太奶奶都在保佑他是吧。
周圍越來越寂靜,他的心跳也越來越重、越來越清晰。
呼吸可聞裡,他終於敢讓自己去想到那個不敢出現在腦海裡的字眼。
——沈雲棠可能,可能喜歡他。
真的。
他沒有做夢,也沒有騙自己。
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他早就已經被沈雲棠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竟然敢直接抱她,死皮賴臉要她親他,還約她出去吃飯,還和她一起投資電影,還一起去開家長會,參加團體跑,和霍溪淮一起組成三口之家。
沈雲棠好像……好像真的一直都很疼他。
霍聿言在一片不敢置信地虛空中陷入恍惚。
他居然被沈雲棠寵愛了。
他動了動喉頭,這才緩緩僵硬地轉過頭來,沈雲棠卻好似已經忘了剛才說過的話,甚至已經鬆開了手,冷淡道:“坐過去。”
看,就是這個樣子。
這個忽冷忽熱的態度,這才是沈雲棠。
他呆呆地站起來,又呆呆地坐過去。
廚師來上了菜,一道一道陳放在桌麵上,但他沒什麼胃口吃了,精神恍惚地想著自己白日夢成真了的事。
他正恍惚地吃著一口湯麵,忽然聽見沈雲棠歎了口氣,好像是剛剛看了他一眼。
“霍聿言,你怎麼配呢?”
霍聿言立馬被這個關鍵詞激活了,抬起頭來,還有點呆,一邊吃著湯麵一邊麻木地問:“……我怎麼又不配了?”
沈雲棠抱著臂,偏了偏頭,挑起眉來。
“我居然看上你了,你怎麼配呢?”
霍聿言一口湯麵又噴回了碗裡。
他彆過頭去咳嗽了半晌,才扯出兩張紙來捂住嘴,擦完嘴又扯了兩張紙擦臉,埋著頭好半天。
等他撐著膝蓋重重深呼吸完了,才終於擦乾淨因為嗆到而溢出眼淚的眼角,能夠重新抬起頭來。
他看著沈雲棠依然是那個沒有波動的樣子。
突然覺得,自己這輩子就這麼變了。
他放下紙,看著她,好比誓言般鄭重地道:
“……我也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