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2(1 / 2)

回家的路上,安娜走得沒精打采。

她覺得自己太衝動了,不該那麼決絕地回絕L先生的好意……就算確實不喜歡讀書,也該為了更多和L先生接觸的機會,而捏著鼻子同意。但是,她真的太嫉妒了,一想到在他的心裡,她並不是特彆的存在,就失去了思考能力,根本無法理智地權衡利弊。

想想也是,她這樣的人,在L先生的眼中怎麼會是特彆的呢。她粗俗、野蠻又暴躁,時而扭捏得不敢拿刀叉,時而衝動得連他的嘴唇都敢咬……他一定覺得她莫名其妙極了吧。安娜想來想去,想出了一大堆自己的缺點,更加沒精打采了。

按理說,她應該先去一趟餐廳,找經理說明遲到的原因,但她的情緒太低落了,不想麵對任何人,隻想蓋上被子睡一覺,於是徑直朝家裡走去。

然而,還沒有走進回家前必經的巷道,安娜突然嗅到了一股極危險的氣息,胳膊上細小的汗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

能在貧民窟平安長大的女孩都是天生的小獸,她們能像動物一樣提前預知到危險。安娜悄無聲息地彎下腰,脫掉了高跟鞋,提在手上。她一步一步地退到了磚牆後,腳跟抵住牆根,後背緊緊地貼在了牆上。

她進入了一個靜止的、敏銳的、警惕的狀態,心跳被控製得比呼吸還輕。她的眼珠子左右亂轉,緊繃著身子,豎著耳朵,仔細聆聽著外界動靜。

她聽見有人在爭吵,是一男一女,男人將女人拖到大街上,重重地踹向她的肚子,原因僅僅是女人和送牛奶的多聊了兩句。多麼荒誕,二十年代就被搬上百老彙舞台的劇情,至今還在她的身邊上演。

安娜漠然地越過了被打的女人,將感官釋放到不遠處的出租屋內,一個不知名的樂隊正在舉行醉酒聚會,他們打算灌醉聚會上唯一的女孩。出租屋的樓下,是一個簡陋的書報刊攤子,兩個還沒有變聲的男孩,正在湊錢買《花花公子》。與此同時,隔壁巷道發生了一起盜竊案,兩個黑人男人偷了一輛老式福特車,一時間,警報聲、發動機嗡鳴聲和車主的謾罵聲不絕於耳。

這就是她生活的地方,一個肮臟、汙穢、暴力的街區,充斥著罪惡與腐朽的氣味。以前,她從未覺得這裡和外麵有什麼不同,直到她在L先生的世界停泊了一晚。

安娜知道,她不是罪惡淵藪上一朵令人憐惜的鮮花,她是被暴力和汙穢澆灌出來的凶狠食人花。她既不嬌嫩,也不柔弱,反而蠻橫、警覺、睚眥必報。所以,她非常害怕被L先生知道身世和過去。她怕他認為,她已經無藥可救。

半晌過去,安娜沒有捕捉到任何異樣的動靜,正要穿上高跟鞋,繼續往家裡走,就在這時,她忽然看見不遠處一個影子突兀地晃了晃。

一瞬間,她腦中拉響了尖銳的警鈴,立刻扔掉高跟鞋,轉身就跑。

這一跑,拉扯出了十多個胖瘦不一的男人,他們表情凶惡,均手持木棍、棒球棍和輪胎鏈,追在安娜的身後:“臭娘們兒,彆跑——敢欠錢不敢還是吧?!”

安娜跑得更快了。

她屏住呼吸,一邊跑,一邊掀翻所有能掀翻的東西,步伐靈活地東躲西藏,一會兒鑽進小巷,一會兒跑進樓房,再從頂層的消防梯靈敏地跳下來。

她的心跳急促到胸口都在疼痛,喉嚨裡全是腥甜的血腥味,小腿的肌肉在疲乏地顫動。但她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是深淵與地獄。她隻能拚了命,用儘智慧和體力逃跑。

貧民窟的街道不是平坦的,也不是乾淨的。安娜躲過了鐵釘,躲過了汙水、汙泥和發黴的果皮,卻沒有躲過碎玻璃。玻璃片紮進腳掌的一瞬間,她的鼻尖瞬間就紅了,很想蹲下來,抱住膝蓋無助地痛哭。

她希望有人能伸出手拉住她,將她摟進懷裡,告訴她不要害怕,是誰都行,哪怕是那個將她拋棄、不知所蹤的女人,她都不會嫌棄。

她真的痛死了,累死了,不想跑了。然而一想到被那些人抓住的後果,她隻能咬著牙,表情扭曲地拔出那枚碎玻璃,惡狠狠地扔向身後,繼續往前跑。

跑到最後,她的喉嚨已又乾又澀,火辣辣的,口中全是血沫子。眼前閃過一道道詭異的白光,頭腦已開始發暈……還好,前麵就是大馬路,出了這條街,她不信那群人還敢亂來。

想到這裡,安娜越發不敢停下,也不敢暈過去。她目光凶狠,重重地咬了一口胳膊。疼痛令她清醒了片刻,繼續朝前麵跑。

——

安娜的身影徹底消失以後,謝菲爾德搖下車窗,點燃了一支雪茄。

雅各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的先生儘管嗜好煙草,卻從不會在密閉的場所抽煙,更不會沒有詢問身邊人的意見就抽煙。看來那個年輕的迷人精,在他的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漣漪。

確實,隻要是正常男人,都無法抗拒那種女孩的愛意。她擁有甜蜜的臉孔和性感的嘴唇,每一寸蜜褐色的肌膚都散發著濃濃的誘惑力。她可以是天真的女孩,也可以是嫵媚的女人,時而率真無邪,時而矯揉造作,時而羞澀拘束,時而蠻橫無理。這麼一個複雜迷人的寶貝兒,對她著迷是應該的。

但是,他那理性冷靜的先生,應該非常清楚,他和這女孩不會有任何結果。

她拒絕了他的先生的資助,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朝自己家裡走去。她如此特立獨行,如此富有個性,卻不知道再過一個小時,他們就會登上飛往倫敦的飛機。她錯過了和謝菲爾德唯一產生交集的機會。

可能這就是命運吧。

雅各布看了看手表,時間不多了。剛好他的先生也抽完了雪茄。雅各布正要發動轎車,開往機場,就在這時,謝菲爾德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帶著一絲焦急:“開門。”

雅各布莫名抬頭,然後就看見,那個已經錯過和謝菲爾德產生交集的女孩,正在朝他們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