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Chapter 65(1 / 2)

黃昏時見你 爆炒小黃瓜 10896 字 3個月前

回到家後, 安娜隻休息了一天,就投入了忙碌的拍攝工作。

正式拍電影之前,她一直以為拍電影就像在餐廳打工一樣, 無論再忙,都有下班休息的時間;真正拍攝以後,才發現完全不一樣——她根本沒有時間休息。

比如,男主角和女主角初次見麵的情景, 導演設想的畫麵是:男主角打開門, 門外是走廊,走廊下麵是一個用青石板鋪成的院子, 紅褐色的斜陽投射在地上, 蠓蟲在杏黃色的燈罩旁飛舞著, 朦朧、蒼然的太陽隨時會墜入黑暗。

為了能取到這個鏡頭,他們卡在傍晚七八點鐘的時間點,反複拍攝了十幾天,終於成功取到了最理想、最接近日暮的景色。

讓安娜感到壓力的是, 整個劇組除了她, 都是擁有幾十年表演經驗的老演員,他們經驗豐富,很多情節不需要醞釀也能入戲, 她卻需要醞釀十幾分鐘,才能感受到角色的情緒。

漸漸地,她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看劇本的時候,有一點兒聲響都會怒吼叫罵。為了能更快地融入角色, 她在羅絲看不見的地方抽煙, 和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妓.女待在一起, 聽她們講過去的故事。

有個老妓.女已經八十多歲,頭發卻依然梳得整齊光潔,脖子上掛著一條塗著魚鱗箔的塑料珠項鏈。每天午後,她都會坐在一張帆布彈簧椅上,兩眼茫然地望著麵前的街道。大人警告小孩不要接近她,說她的身上有臟病,也不管自己的祖父或曾祖父,是否品嘗過她年輕時的風情。

每當那個老妓.女出來曬太陽時,安娜都會搬一條板凳,坐在她的身邊,跟她說說話。老妓.女也隻有麵對安娜時,神色才會活泛一些。

有時候,她會伸出那隻枯瘦、被歲月揉皺了的手,想碰又不敢碰安娜的麵頰,有些委屈地嘟囔說:“我年輕的時候跟你一樣漂亮呢!”

沒有人相信她說的話,隻有安娜會趁機問她年輕時的事跡。

她告訴安娜,以前這兒有一幢房子,整幢房子都住著賤賣自己身體的流鶯。她們是彼此的家人,也是彼此的鴇母,有靠譜的客戶就會互相引薦,直到榨出那個客戶的最後一滴油水。

而她曾是那幢房子裡最美的女人,肌膚是百合花色,綠色的眼睛一眨,就有男人獻上自己的錢包。說到這裡,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鏈,露出一個皇後般優雅的笑容:“這是我當時的愛人送給我的。”

安娜不知道老妓.女是否知道這串項鏈隻是塗了魚鱗箔的塑料珠,但是這一刻,她似乎觸碰到了這些可憐女人的靈魂。

從那天起,她醞釀情緒的時間就減少了一半。

拍攝期間,謝菲爾德曾來探望過她好幾次,有一次,剛好是需要她剪頭發的情節。為了效果逼真,她特地憋了兩個星期沒有洗頭,睡覺的時候都能聞到那股難以形容的氣味。謝菲爾德卻偏偏在那個時候過來探望她,安娜垂下頭,兩個粉紅色的膝蓋磨來磨去,第一次為自己的邋遢感到了難為情。

真正拍攝時,導演問她是戴假發,還是真的剪掉那些頭發。安娜試了一下假發,效果不太理想——她的頭發太多了,擠在發套裡,顯得顱頂特彆高,而她的顱頂本身就挺高的。

於是,她摘下假發套,不假思索地說:“真剪吧!”

對普通人來說,頭發剪了就剪了,沒什麼太大的影響。對演員來說,剪了頭發,意味著這一年都隻能以短發示人,安娜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剪短發。

導演以為她不明白頭發對演員的重要性,又給她解釋了一遍利弊,她卻滿不在乎地笑道:“沒事,就真剪吧,電影重要!”

導演不由有些感慨,安娜不是他見過的最努力的演員——天賦擺在這裡,再努力都會比一般人輕鬆一些;卻是他見過的最較真的演員。

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鏡頭,女主角和一群流鶯同吃同住,共同生活,她每天都會和那個八十多歲的老妓.女聊聊天,聽她講過去的生活,看她的相冊,模仿她年輕時的舉止。

無論是原著作者,還是電影編劇,都沒有詳寫女主角的過去。整部電影圍繞著男主角的一生展開,年輕的女主角更像是一個符號,一個隱喻,一個象征著男主角青年時代的回響。安娜卻一邊看著劇本,一邊在筆記本上,用純樸的言語填補完了女主角的一生。

與一些把表演當成完成導演任務的演員不同,她是真的在創作屬於自己的角色。

轉眼間,為期三個月的拍攝工作結束了,電影進入製作階段。安娜回到了校園,繼續無聊乏味的高中生活。

三個月過去,她的臉蛋兒瘦削了不少,輪廓愈發鮮明,少了一些稚嫩的孩子氣,多了幾分嫵媚迷人的女人氣息。然而,當她彎起眼睛,咧嘴露出歡笑時,仍然是一個天真、可愛、明豔的少女。

安娜原以為換了新發型的自己,會被同學們取笑,誰知大家都很喜歡她的新發型,甚至有女孩當天就去剪了同款式的頭發。

這事兒讓她頗為得意,放學的路上對謝菲爾德炫耀了好一陣子。已經是九月份,她穿上了薄呢外套,腿肚子上是白色長統襪和黑色山羊皮鞋。儘管天氣轉涼,她卻還是那麼愛蹦愛跳,額上頸後經常一片濕漉漉的汗水。

為了防止她感冒,每次她運動完以後,謝菲爾德都會用手帕幫她擦汗。安娜倒在他的腿上,一邊咕噥著學校裡的趣事,一邊享受情人細致的照顧。

秋季涼爽的陽光潑灑在她的臉龐上,她閉著眼睛,眼皮被照成溫暖、亮閃閃的紅色。

從來沒有哪一刻,她像現在這樣幸福。

謝菲爾德雖然曾去劇組探望過她,卻一直不知道她參演的電影內容。羅絲也幫著安娜一起隱瞞他。於是,直到電影上映那天,他都以為安娜參演的是一部普通的好萊塢片。

電影製作的過程複雜且漫長,從拍攝結束,整理衝洗膠卷、剪輯、畫麵調色、配樂、重新製作聲音,到製片廠宣傳、發行、上映,足足過去了一年的時間。

在這一年的時間裡,安娜沒有像其他影星一樣,去接一些低成本的電影,打響自己的名氣,而是專心致誌地學習表演,提升自己的演技。

她的學習成績還是很糟糕,一道數學題要琢磨兩個小時,才能寫下幾個毫無意義的步驟,但她的演技和芭蕾舞卻突飛猛進,尤其是芭蕾舞,已經能一口氣跳出十六個單足趾尖旋轉。

電影上映的那天,剛好是一年之中最炎熱的時刻。

安娜沒有去參加製片廠舉辦的首映會,拽著謝菲爾德,來到了離家最近的電影院。

這家電影院並不豪華,影廳裡隻有幾百個座位,靠“一票雙片”掙錢——觀眾花一部電影的票價,能欣賞到兩部電影,然而即使如此,觀眾依然很少,而且大部分觀眾都衝進了放映X級片的影廳。

安娜抱著爆米花的紙盒,和謝菲爾德在第五排坐下,這是她琢磨出來的最佳觀影位置。

謝菲爾德側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的裙擺卡在大腿根那裡,伸手幫她扯了下來,低聲問道:“還不肯告訴我電影的內容麼。”

安娜摟住他的脖子,重重地親了他的臉頰一下:“看了就知道啦!”

新聞短片播放完畢後,全場燈光依次熄滅。放映機射出白晃晃的亮光,腳步聲響起,最先出現在銀幕上的,是一隻蒼老的、青筋暴突的手。

那隻手翻開桌上的黑白相冊,第一張照片,是船廠工人的合照。他們摟抱在一起,笑容開朗,手裡拿著鏟鍋爐灰渣的鐵鏟。

與此同時,銀幕變黑,浮現出一行白色的小字:

A FILM BY ROSE ROBERTS

出品人:羅絲·羅伯茨

DIRECTED BY ABEL HAWTHORNE

導演:亞伯·霍桑

接著,那隻手再次出現,相冊被翻到下一頁,一個女孩穿著希臘式長裙,坐在泳池邊,朝照相的人微笑。

旁白響起:“我1889年出生在倫敦,父親是一位文學教授,立誌於將我培養成他那樣的人。然而,我卻在二十歲那年,成為了一名製船廠的鍋爐工人。沒人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放棄大好的前程,去做一名肮臟、黝黑的船工。我隻知道,不能服從父親安排的命運,一旦服從,人生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我沒有彆的優點,唯獨命很硬。1912年4月10日,泰坦尼克號啟程駛往紐約,我原本是船上的鍋爐工人之一,卻因為突發高燒,被另一名工人頂替。本以為這會成為我人生中最大的憾事,卻沒想到成為了我人生中最值得炫耀的幸事。我因為一場急病,在和平時代最大的海難中,僥幸活了下來。”

“後來,戰爭陸續爆發,我的親人,我的朋友都在接二連三的戰爭中死去,我卻一直活到了今天,並且神誌清醒,沒有糊塗。這麼多年過去,我一直不敢回顧自己的人生,害怕麵對遺憾,害怕後悔,直到今天,才鼓起勇氣翻看過去的相冊。”

蒼老的手指在女孩的照片上停留了片刻。鏡頭拉遠,露出男主角的全身: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穿著整潔的白襯衫和薄呢背帶褲。他身材瘦削,沒有蓄須,臉上戴著玳瑁框架的眼鏡。

謝菲爾德的心跳漏了一拍,隱隱猜到了這部電影的內容,卻不太敢確定。

這時,輕柔、平靜的配樂回蕩在影廳,男主角走出公寓,前往報社。一路上,他碰見了許多人,有穿著短褲騎自行車的男孩,有頭戴白巾、身穿圍裙的黑人女傭,也有年輕豐美的時髦女郎,他們均親切無比地和男主角打招呼,想在這位壽星身上沾點兒好運。

人生就是如此戲劇化,男主角年輕時候非常抗拒父親安排的命運,卻在晚年時當上了雜誌社的文學編輯。

很快劇情發展到了男主角和安娜的初遇,他在初戀情人故鄉的旅館住下,剛剛脫下背帶褲的褲帶,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傍晚時分,天色已經全黑,星星閃爍著,天際線卻流露出一絲杏黃的暮色。男主角打開門,猝不及防撞見安娜美麗嬌嫩的臉龐。她的嘴唇剛塗過口紅,上嘴唇微微撅起,是一種火辣辣的、讓人情不自禁吞咽口水的紅。

她看見男主角蒼老的臉孔,愣了一下,隨即露齒一笑:“老先生,要試試我嗎?我很乾淨,沒有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