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闔目, 神情疲憊而悲哀,為什麼?自然是因為他不自量力,一心強求, 卻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好她,枉送了她的性命。
他緩緩而道:“少年的父親亡故得早, 他的兄長接下家業時年歲還小, 自己沒辦法執掌家業,隻能靠著父親留下的忠心而得力的手下。
“在這些手下中, 有一個人格外能乾, 慢慢的,孤兒寡母越來越倚重他, 他在少年家中的權力也越來越大,漸漸的, 成了權勢最大的人。”
輕城的心揪起,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麼個人。見英王停頓下來,她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啊,後來那個得力手下知道少年遇襲的事, 派人找到了他, 少年這才知道自己遇襲的緣由:他有一個遠房的堂兄弟覬覦他兄長接下的家業,意圖不軌, 小動作不斷。在路上伏擊他, 正是為了斬斷他兄長的一條臂膀。
“若不是小姑娘的功勞, 他差一點就成功了。
“可這個時候, 危險還沒有解除, 遠方堂兄的人再次發現了他的蹤跡。少年害怕連累小姑娘,決定將追兵引走。當時小姑娘去了集鎮上采購,他連告彆都沒來得及,就離開了。”
“少年回家後,和那個得力手下裡應外合,幫助兄長鏟除了狼子野心的堂兄弟。那個得力手下也在這一役中聲望大增,權勢更重,漸漸有些不安分。他看中了少年,想要少年做自己的孫女婿。
“可少年的心中滿是那個救他的小姑娘,不假思索地拒絕了,轉而向母親求了,要和那個小姑娘結為夫婦。
“母親不同意,怕會寒了得力手下的心,再生變故。希望他能顧全大局,為了長兄,為了這個家,娶得力手下的孫女兒。
“可他不願意,為了長兄,為了這個家,彆的他都可以退讓,唯獨婚事,他不願意犧牲。”
英王的思緒回到了那灰色的過去,母後知道他的決定後,歎了口氣,到底疼愛他,不忍逼迫,便勸他再等一等,等皇兄能夠徹底掌握住權力,等那權勢滔天的莊閣老失勢。可他等不得了,就在他忙於對付那個野心勃勃的堂兄弟期間,他的小姑娘被人看中,馬上要和彆人定親了。
他曾無數次在心頭自問:他是不是太自信,也太自私了?戰場上的無往不勝讓他意氣奮發,他以為他能護住她,給她一個最好的未來,沒想到,送給她的卻是一道催命符。
和小姑娘的婚事,母後始終不肯同意,他就去求了宣武帝,皇兄疼愛他,果然同意了他的請求,一道賜婚旨意幫他搶先定下了小姑娘。
“婚事傳出,果然引起了得力手下的巨大反彈。那得力手下處處掣肘,連他的兄長都受到了連累,焦頭爛額。他腳不點地,處理這事,本來想婚前去看看小姑娘的,都沒能成行。
“很快就到了大婚的日子……”
英王的聲音忽然哽咽,那噩夢般的一幕鮮明宛若昨日,每一次回想,都輕易就將他的心碎為齏粉。
“拜堂之後,他本該入洞房進行合巹之禮,卻被母親叫住,說有關係家族生死存亡的事要和他商量。他急著見他的新娘,卻無法拒絕母親,尤其無法拒絕這樣的理由,隻得跟著母親去了一間空房,卻在那裡看到了一個正當妙齡的美麗少女。
“他認得她,她就是那個得力手下的孫女,這些日子一直在糾纏他。少女向他下了最後通牒,要他中止婚禮,娶她為妻。
“這已經不是少女第一次這麼要求了,他自然和從前一樣一口拒絕。少女冷笑,說他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等著給小姑娘收屍。他覺出了不妙,衝到新房,看到的卻是新娘口吐黑血,痛苦死去的情景。”
他的目光不由落到輕城麵上。她安靜地聽著他的故事,眼睫低垂,姿態嫻靜,幾乎沒有開口。直到聽到最後,才動容道:“皇叔是因為我的夢,才想到告訴我這麼個故事的嗎?”
他怔怔地看著她,她嬌豔的麵容帶著惻然之色,眼角雖有濕意,眸中的神色卻依舊疏離異常。
他頓時心如刀絞,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不管她是真的記得,還是做夢夢到,她,並不想認他!如今的她,已經有了全新的人生,已經將他連同曾經的記憶一起拋在了灰暗的過去。留在過去的隻有他,也隻剩了他。
她不再是薑輕城,而是天家的公主榮恩。
他也不再是她的丈夫,而是他的皇叔。
這樣也好。也好,隻要她能開心,隻要她平安,擇一良人,一世安好,他怎麼樣都無所謂了。上一次,他執意娶她,害了她的性命;這一次,她成了他的侄女,是上天的旨意,要他放手。
他驀地起立:“我還有事,先走了。你,你們開心些……”
輕城靜靜地望著他大踏步消失的背影,忽地掩麵低低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一顆豆大的淚珠啪嗒滴落,隨即,越來越多的水珠滴落地麵。
眼角餘光忽地瞥到梁休用來和她換烤魚的桃花釀,她鬼使神差般伸出手,為自己倒上一杯。
*
趙璽好不容易從發酒瘋的周起那邊脫身,發現篝火旁,輕城正在自斟自飲,英王卻已不見了蹤影。
趙璽訝然:“皇叔呢。”
“走了。”輕城抬頭看他,笑得眉眼彎彎,濕漉漉的桃花眼瀲灩生波,卷翹的睫毛上染著潮氣,原本雪白的小臉卻紅撲撲的十分喜人。
趙璽忽然覺得不對:“姐姐?”
輕城軟軟地“嗯”了一聲,動作遲鈍地用手支住下巴,望著他笑得憨態可掬。趙璽低頭,看到了地上倒著的蓮青曲頸酒壺,裡麵空空如也,已一滴酒都沒有了。
他不由暗咒一聲,心裡把梁休那個不著調的罵了八百遍。拿什麼不好換魚吃,偏要拿酒。
梁家的桃花釀口味甘甜,後勁卻極大,以她的酒量,喝一兩杯應該沒事,可看這情形,她明顯把一壺都喝了下去。
他怎麼就沒看住她?她酒量一般,平時不敢喝酒,但一旦沾了酒,隻要喝一兩杯就會興奮起來,越喝越要喝。有人勸時還好些,若沒人阻止,她鐵定要把自己灌醉。
總算酒品還好,喝醉了不喊不鬨,特彆乖巧,隻是情緒會比平時容易興奮些。
“我送你回去。”他無奈地道。
輕城緩緩眨了眨眼,長睫如蝶翼起落,一對桃花眼越發水汪汪的勾魂攝魄,仿佛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趙璽不敢多看她,心裡歎了口氣,伸手扶她。
她不吵也不鬨,乖順地順著他的力道站了起來,卻根本站不穩,東倒西歪。
趙璽沒辦法,隻得一手支住她胳膊,另一手繞過去,半摟住她纖腰。她整個人都向他倒了過來,螓首軟綿綿地靠向他道:“好喝,我還要喝。”
趙璽道:“你醉了,不可以再喝了。”
她堅持:“我要喝。”
趙璽不為所動:“不可以。”
她生氣了,不滿地瞪他:“趙蠻奴,到底是我大還是你大?是我管你還是你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