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 天氣一日日涼了下來。長樂宮外月桂飄香, 楓林儘染。
天還未亮,長樂宮偏殿便掌了燈。輕城迷迷糊糊地從床上坐起,閉著眼睛任由布穀幾個服侍著梳洗換衣。
距離趙璽遠赴西北已經將近半年了。半年的時間, 趙璽除了剛開始兩個月給她報了平安, 之後入了羯人的領地便杳無音訊。輕城日夜懸心,憂思難解,連自己的婚事都無心顧及。
是的, 春獵過後,平安伯府便正式向她求親了。
輕城想到竹簡對她婚事“三次不成”的預言,其實並不讚成單家這麼快就提親。單世良卻笑著安慰她說, 若是一次不成, 他就再求一次,總要成功為止。
有太後的麵子在, 不管是宣武帝還是皇後、夏淑妃, 都沒有反對。欽天監占卜結果又是大吉, 兩人的婚事很快定了下來。隻不過,有榮慶和鄭瀟的事在前,為了皇家的名聲, 宮中自是要優先操辦榮慶的婚事。
六月初, 榮慶出嫁。內務府開始操辦她的婚事。輕城提心吊膽地等著變故, 果然, 納彩問名才過了一半, 宣武帝就病倒了。欽天監占卜, 皇室年內不宜再有嫁娶事宜,她的婚事再次耽擱下來。
誰能想到,原本看著健康的宣武帝一旦倒下來,竟會如此嚴重。眼看中秋剛過,宣武帝的病勢幾次反複,越發沉重。到了近期,竟開始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眼看著不好起來。
還留在宮中的皇子皇女隻剩了輕城和太子。宣武帝有恙,身為人子,自當儘孝。太子是國之儲君,要代宣武帝上朝聽政,輕城則自然須日日前去侍疾。
今日恰輪到輕城的早班,布穀醜時便過來喊醒她。她從前何曾起這麼早過,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等到全部打扮停當,才勉強清醒了幾分。
百靈端了一碟點心進來:“公主,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乾宇宮那邊雖然也會準備早膳,可到底不比在自己宮裡自在周到,很多次,公主都寧可餓著肚子在那邊侍疾。
輕城搖了搖頭,起得太早,壓根兒沒有胃口。
百靈心疼:“奴婢將前兒單姑娘送來的人參煮了參茶,要不公主喝點提提神?”前幾天單世瑤進宮看她,見她精神不濟,知她侍疾辛苦,回頭就讓自家藥鋪送了許多小指粗的人參給她。
輕城點頭允了,縱然不喜歡那個味道,也捏著鼻子喝了一杯。
宣武帝自從生病以來,脾氣越發暴躁。服侍宣武帝的主力雖然是他宮中的太監宮女,她要做的不多,可每日光呆在乾宇宮,哄住宣武帝便已極為耗神。這些天要不是靠參茶撐著,她早就精神不濟。
時辰還早,外麵月黑星疏,黑漆漆的一片,整個禁宮都還在沉睡之中。嗚咽的秋風一陣緊似一陣,已帶著凜然的寒意。布穀找了件鴨青色兔絨鑲邊蜀錦鬥篷給輕城罩上,扶著她上了軟轎,又往她懷裡塞了個小手爐。阿卞在前麵掌燈。
趙璽臨走的時候,擔心輕城身邊的人武力值不足,護不住她,特意傳了她幾手簡單的防身術,還將阿卞留給了她。
乾宇宮中,值夜的宋美人見到她來,鬆了口氣,嘴上不忘吹捧兩句:“公主純孝,每次都早早就來了。”
輕城沒接她例行的拍馬,隻問她道:“父皇可安好?”
宋美人滿臉菜色,抹著眼角擠出來的眼淚大吐苦水:“陛下昨夜又把藥全吐了。幾位太醫商量了一宿,重新擬了方子。這不,正叫人煎著。等藥好了,還要勞煩公主勸陛下喝下。”
勸宣武帝喝藥是個苦差事,他清醒時還好,勉強還能講理;糊塗時,他暴躁起來,能直接命令將勸他喝藥的人杖責。宋美人就被打過一次,多虧褚皇後及時趕到,才救了她。
宋美人至今猶有餘悸,見到輕城過來,如蒙大赦,該交代的交代完畢,一溜煙地跑了。
輕城走進寢殿,濃鬱的藥味撲鼻而來。兩旁宮女眼觀鼻、鼻觀心地侍立著,韓有德正在幫宣武帝掖被子。等站起身,他背過身去悄悄拭了拭淚。
輕城目光落到龍床上的宣武帝麵上。幾個月的纏綿病榻,便是曾經天威赫赫的一國之君,也被折騰得脫了形。這會兒,他應該是累了,已經沉沉入睡,神色卻依舊十分痛苦。
輕城心裡歎了口氣,對韓有德道:“韓公公,你怎麼沒去休息一會兒?”
韓有德回身給輕城行禮:“公主來啦。”這才答道,“陛下這個樣子,老奴怎麼能安心去睡?”
輕城見他眼眶兀自紅著,眼中血絲密布,勸他道:“你日夜服侍父皇,便是鐵打的身子,也要吃不消。”
韓有德道:“謝公主關心。陛下對老奴恩重如山,休說隻是儘心服侍,便是要拿老奴的命來換,老奴也心甘情願。”
輕城心中又歎了口氣,知道昨夜宣武帝情況不好,韓有德看到這種情況,不看著他順利喝下藥,安穩下來,必不能放心去休息。
等到藥煎好,兩個人合力,使出渾身解數,總算順利哄著宣武帝喝下。見宣武帝沒有再吐,安穩地睡了過去,韓有德這才放下心來,在輕城的勸說下去休息一會兒。
外麵天已大亮,輕城隻覺精疲力儘,早上沒吃什麼東西,竟也絲毫不覺得餓。她見一時沒旁的事,吩咐了宮女好生照看宣武帝,自己去一旁的耳房喝杯茶定定神。
因她每日都要過來,韓有德特意讓人將偏殿的一間耳房收拾出來供她臨時歇腳。
一盞熱茶剛下肚,耳房外傳來腳步聲,外麵傳來阿卞平板無波的聲音:“見過太子。”
太子問:“榮恩可在裡麵?”
阿卞應了一聲。
太子道:“通傳一聲吧,孤有要緊事和她說。”
輕城心中驚疑不定:太子有什麼要緊事,要單獨來找她?
自從當初知道太子對她懷有彆樣心思,她對太子一向是能避則避,太子那邊則不知是清楚她的戒備,還是趙璽的警告生效,很少再來找她。可這會兒太子堂堂正正叫人通傳,她自然不好拒絕。
太子應該是剛剛下朝,穿著明黃色的五龍朝服,鳳目鷹鼻,威儀日重,目光沉沉落到輕城身上,晦暗莫測。
輕城壓下心中泛起的不舒服之感,規規矩矩地向他行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