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地, 枯草倒伏,塵沙漫過荒涼的戈壁, 寒意四起。西北的冬天似乎來得格外早,才十月,已格外寒冷。
涼州城西郊慈幼堂。
三間打通的堂屋中, 十餘個年歲不一的孩童正跟著年邁的先生, 搖頭晃腦地讀書;不遠處的校場上, 另有七八個孩童跟著一個瘸了腿的退伍軍士在練習拳術,一招一式,虎虎生風,頗有架勢。
後院,婦人們有的在搖紡車, 有的在織布, 有的在裁衣服, 說說笑笑,其樂融融;老人坐在避風的簷角下,一邊曬太陽一邊幫著摘菜;年輕些的婦人則麻利地刷洗著灶台, 準備午飯。
輕城正在賬房和王夫人說話。
趙璽去西北大營不久,果然如他所說, 涼州城大大小小的官眷都來拜訪她。她是榮王正妃,丈夫掌管著西北最高的軍權, 本身又有公主的封號, 可以說, 小小的涼州城從來沒有來過身份如此尊貴的女眷, 幾乎人人捧著她。
她提出要救助大戰中遭難的老弱婦孺,又願意出資金,不管眾人心裡怎麼想,麵上都是積極響應,願意出錢的出錢,願意出力的出力,慈幼堂從選址到建成幾乎都十分順利。唯一讓她頭痛不已的,就是慈幼堂的管理。
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何況慈幼堂收容的人來自各地,身份來曆,生活習慣各不相同,人少的時候還好,等人一多,沒有強有力的管理與安排,便有些亂了。
然而慈幼堂本是初建,無舊例可循,一切規章管理都要摸索前行。
輕城在的時候倒彈壓得住,可她自己還要管著榮王府那一大攤子,並不方便時時來此,手下幾個人,最擅長這一方麵的畫眉又沒來,臨時物色人選,總有不稱意的地方。
直到王夫人加入進來。
王用將軍在趙璽去看過他不久後就傷重不治,按照他的遺願,死後並沒有送回老家,而是埋在了涼州城外,墓碑就朝著羯地的方向。他要看著大魏的軍士將羯人殺得片甲不留。
王夫人因此留在了涼州。輕城去看了她幾次,見她傷心得走不出來,便邀請她來慈幼堂幫忙。
王夫人一直記得當初她贈藥的恩情,一口答應下來。沒想到她倒是當家理事的一把好手,到慈幼堂不久,就挑起了大梁,她自己也在忙碌中振作起來。輕城跟著她,更是學到了不少經驗,成長了許多。
這會兒她正和輕城商量要買些綢緞和繡線。這裡收容的女子中有幾個女紅好,善刺繡的,想要多繡些帕子貼補費用。
慈幼堂的資金最初是由輕城從嫁妝中出了大頭,涼州城官員鄉紳家的女眷你一點我一點添了些;後來天和堂的陳掌櫃認出了她身邊的人,知道她就是當初在望亭驛幫了他們大忙的人,非但承諾了幫慈幼堂的老弱孤寡免費治病贈藥,更出麵號召涼州城的大小商鋪儘一份力,又籌措了一部分資金。
輕城將這筆錢分了兩部分,一部分用來購買田地房屋,作為慈幼堂的立身之本,以後的田租收入也好用作開銷;一部分則作為機動,以應付額外的開銷。
今年才第一年,田地的出息自然還沒有,一切開銷都從機動資金中出。然而很快她便發現,隨著收容的人越來越多,那麼多張嘴每天都要吃飯,還要雇人打理,孩子們又要請先生,漸漸捉襟見肘起來。
她這些年手上寬裕,嫁妝又豐厚,一開始並沒有當一回事,大不了繼續掏錢貼補,等到明年收田租的時候就好了。還是王夫人來後,發現弊端,阻止了她。
有善心是好事,可也要量力而行。何況,授人予魚不如授人予漁。
兩人商量著,立了個規矩:凡是慈幼堂收容的老弱婦孺,除非實在年老和年幼的,其餘的都隻提供基本生活所需,想要更好的生活條件,都需要憑借勞力,如紡織、刺繡、種植、打掃、做飯,甚至跑腿、采買……來換取。
這樣一來,非但解決了慈幼堂的用工問題,紡織和刺繡的成品還能換些錢,貼補費用,更讓許多剛被收容時整天死氣沉沉,渾渾噩噩度日的人在勞作中重新打起了精神。
慈幼堂的運轉漸漸上了正軌,雖然不時有各種小問題冒出,但大家齊心協力,都很快被解決掉。
此時,王夫人要買綢緞和絲線,輕城自然沒意見。收容的婦人願意用勞力換取更好的生活,這是大好事,人總是要忙起來才容易忘記不開心的事,繼續向前看。
像她,趙璽如今身在軍中,差不多一個月才能回來一趟,又是個膽大包天的性子,常常兵行險著,帶著一支輕騎就敢孤軍深入追擊東羯人數百裡,她偶爾聽錢小二說漏嘴,隻覺膽戰心驚。若不是有個慈幼堂要忙,她還不知有多牽腸掛肚呢。
好在戰事一直很順利,東羯人被打得無還手之力,不斷向北龜縮,不敢再騷擾邊境。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常常回家了。
等他回家了……輕城忍不住撫向小腹。趙璽一直想要個兩人的孩子,便是半個月前的那次休沐回家,於纏綿之際還在她耳邊道:“輕城,生個我們的孩子吧,最好長得像你,嬌嬌的模樣,漂亮的桃花眼……”
然而,不知是他回來得太少還是彆的原因,半年多了,儘管他每次回來都十分努力,她卻一直沒懷上。
輕城歎了口氣:她其實也很想要個孩子,像她或像他都行。這樣,他不在時,還有個人能陪陪她。可惜這種事急也急不來,王太醫每次給他倆請平安脈也都說兩人身體很好,沒有問題,隻能等緣分來了。
王夫人見她悵然,知道她的心事,安慰她道:“彆急,你們隻是在一起的時間太少,等到王爺凱旋,日日相處,總會稱心如意的。”
輕城笑著謝過了她吉言。
兩人隨意閒聊了幾句,輕城便起身告辭。她要回去準備送往京城的年節禮。這裡到京城路遠,年節禮再不送出,就該遲了。
在門口等馬車時,她看到一個老婦人正帶著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在門房登記,這麼冷的天,兩人都隻穿著打著補丁的單衣,在冷風中凍得瑟瑟發抖。
老婦人皮膚粗糙發黑,頭發花白,眉目倒十分清秀,看得出年輕時應該也算得上一個美人。少年長得也漂亮,古銅色的皮膚,筆挺的鼻子,大大的眼睛,和老婦人長得倒不大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