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遙遠的高山上響起一陣高過一陣的狼嚎，梅花瓣大小的雪花簌簌落下，給黑色的瓦片穿上一層白色的新裝。
葉蓁關上門,暈乎乎地走到趙領導旁邊坐下。
一個星期前，她曾在心裡想象自己因為舉辦小年夜活動有功被領導邀請同桌一起吃飯。一張四四方方的八人桌，其他七個位置坐著領導，而她坐在領導旁邊，觥籌交錯,你敬我一杯酒,我敬你一碗湯。
酒酣飯足時一起談論時事、國事、天下事，吃過飯後她跟領導們道彆,從此給領導們留下端莊大方之類的好印象。
現在她的想象成真了！
世間的事就是這麼巧,她在石頭屋子認識的老布裡竟然是趙領導的嶽父，老布裡看著隻有六十出頭,其實真實年齡是六十八歲。
這會她被老布裡盛情邀請來石頭屋子吃夜宵,同行的人包括趙領導、錢小花以及南西北風。
老布裡切下一塊羊腿肉遞給葉蓁,“葉老師，老羊伯烤羊腿的手藝一絕，吃一口烤羊腿再喝一口滾燙的羊奶酒，嘖嘖嘖,真是神仙日子也不過如此。”
說到羊奶酒，老布裡放下長刀，“小趙啊，趕緊給小葉老師倒一碗羊奶酒,沒看到小葉老師的碗裡沒酒嗎？”
趙領導：盯……
葉蓁：忍住，不能笑。
她伸手捂住碗口，“不用，不用，我酒量不好。”
老布裡嘖一聲，伸手拿過酒壺，推開葉蓁的手倒滿一碗羊奶酒，“沒事，這裡的羊奶酒度數非常低，喝不醉人。”
葉蓁瞥趙領導，有老布裡這種活寶嶽父，趙領導挺頭疼的吧。
老布裡催促葉蓁，“葉老師，你喝一口，就喝一口。”
東南西北風正捉著小羊腿啃得滿嘴流油，錢小花則跟羊排耗上了，正捉著羊排狼吞虎咽，生怕吃慢了會吃虧。
“好吧，我喝一口。”
葉蓁表現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其實心裡樂開花。她特彆愛喝酒，在家時經常跟沈老頭一起喝酒。但今天有領導在，不好撒開歡喝，免得領導覺得她是個酒鬼，對她印象不好。
羊奶酒散發出濃鬱的酒香味，葉蓁實在是饞得緊，端起大海碗猛喝一大口，心裡爽得想再來一口，臉上卻擺出‘不能喝、不能再喝了’的表情。
老布裡咯咯笑出聲，“好喝吧？”
葉蓁放下大海碗，“好喝是好喝，就是有點嗆。”
老布裡又遞給葉蓁一塊羊腿骨，“吃一口肉，這肉就著嘴裡的羊奶酒味吃更香。”
葉蓁拿起羊腿骨咬下一口肉，嘴裡既有殘留的酒香味，又有濃鬱的肉香味，兩種味道在口腔內交纏，迸發出讓人迷醉的新滋味。
“好吃！”
老布裡就喜歡跟老夥計分享好吃的、好玩的，雖然葉蓁年紀小，但她合他眼緣。
人跟人的相處非常奇妙，有些人一見麵就跟仇人似的鬥雞眼，有些人一見麵就跟親人似的恨不得歃血為盟，結為兄弟。
老布裡和葉蓁就屬於第二種情況，倆人聊得投緣，吃得也投緣。
幾碗羊奶酒下肚，酒氣漸漸上頭，葉蓁感覺腦子嗡嗡的，腳下似乎踩著軟綿綿的小白雲，小白雲被一陣風吹得顛簸起來，一會飄向東邊，一會飄向西邊。
葉蓁晃悠著站起身，“老布裡，你怎麼有兩個？”
老布裡的酒量比葉蓁的酒量好一點，這會他也有點上頭了，但勉強還能看清楚人影，“哪裡有兩個，你指給我看看。”
葉蓁給他比劃，轉過身時看到趙領導。
“咦，老布裡，我看到趙領導了。”
老布裡看向趙領導，“我也看到他了。”
葉蓁連打幾個酒嗝，“噓，我們悄悄繞過趙領導，不能讓他看到我們在這裡喝酒。”
老布裡漸漸酒氣上頭，跟著葉蓁繞到趙領導身後。葉蓁噴出一口酒氣，羊奶酒看著度數不高，沒想到特彆容易上頭。
“老布裡，趙領導不見了。”
趙領導：盯……
老布裡上前摟住趙領導的脖子，“小葉老師，你是不是怕小趙啊？”
葉蓁一個勁兒搖頭，“不怕。”
她上前盯著趙領導看，壓低聲音說：“不過我們喝酒的事不能讓趙領導知道。”
“為什麼不能讓他知道？”
葉蓁噓一聲，“小點聲，趙領導看著呢，咱們不能讓他聽見咱們說話。”
葉蓁晃悠著回到位置上坐下，拿起大海碗猛喝一口酒，“我怕他不給我升職，嗝，所以我們必須躲著他，絕對不能……”
啪嗒一聲響，葉蓁暈了過去。
老布裡眼裡出現重影，搓了搓臉轉身交代趙領導，“一會你送小葉老師和小錢妹子回招待所，還有，你為什麼不給小葉老師升職，你是不是對小葉老師有意見？”
趙領導腦仁疼，葉蓁老師平時看著挺穩重，沒想到醉酒後會是這樣的德性。
不過，葉蓁老師酒品還算可以，醉了直接倒頭睡覺，不像他嶽父喝醉酒喜歡翻來覆去地找他的茬。
“我對她沒意見。”
老布裡執著起來，“那你給小葉老師升職。”
趙領導揉了揉太陽穴，“升職的事不歸我管。”
老布裡不管這個，指著趙領導瞪眼珠子，“不行，你必須給小葉老師升職。”
趙領導怕了老布裡，敷衍他說：“阿爸，我先送葉老師和錢嬸子回招待所，回家再給你說升職的事。”
趙領導朝身後的秘書使眼色，秘書急忙上前扶起葉蓁。錢小花帶南西北風跟上趙領導。
一行人很快到達招待所，趙領導和秘書不方便進招待所，把葉蓁交給錢小花。錢小花和沈南一起攙扶葉蓁進屋。
關上門，葉蓁睜開眼睛，臉上沒有半分醉意。
錢小花打量她，“你沒醉？”
醉是肯定醉了，隻是醉的不深。
她裝醉酒前觀察到趙領導眉頭皺了三次，欲言又止兩次，似乎不太適應飯局。能跟領導吃飯是一件很有麵子的事情，但人得識趣，要在適當的時候給領導遞梯子，給領導解圍。
她果斷裝醉，剛才的表現有真有假，為的是快速結束飯局。
她雖然醉了，且說了一些糊塗話，但趙領導對她的印象估計不錯，說不定還會覺得她赤城，簡單純粹。
次日，葉蓁離開長青市區，跟錢小花以及孩子們一起坐車回長青生產大隊。
星期五下午，葉蓁被孫勇喊去校長辦公室，孫校長鄭重地遞給葉蓁一張任職表。
她終於升職了！
“葉老師，恭喜你成為咱們長青小學的黨·委·書·記。”
葉蓁心裡樂開花，雙手接過任職表。雖然不是副校長的職位，但黨·委·書·記這個職位也不錯。
“感謝領導的信任，感謝校長的信任！我以後一定會繼續努力，不辜負領導們對我的信任！”
孫勇羨慕極了，他在長青當了幾年老師，一直都隻是老師，從來沒有升過職！
孫校長瞥孫勇，“羨慕了？”
孫勇使勁點頭，孫校長哼一聲，“好好跟葉老師學，你隻要學會她的一半機靈，離升職也就不遠了。”
葉蓁把任職表折好，“校長，趁著學生們放寒假，要不咱們在這個寒假舉辦學前班的跳級考試？娜娜他們過完年就九歲了，九歲的孩子再留在學前班不合適。”
“這事你看著辦，我跟孫勇老師給你打下手。”
“行，那我回去準備跳級的試卷。”
葉蓁準備往外走，孫校長忽然喊住葉蓁，“對了，葉老師還不是黨員吧？”
葉蓁眼睛發亮，孫校長這是暗示她可以入黨了？
“現在還不是，不過入黨是我這輩子的終極目標。我願意加入我黨，成為我黨的一份子。”
孫校長點頭，拿出一份資料遞給葉蓁，“你回去寫一份入黨申請。”
“謝謝校長！”
葉蓁朝孫校長鞠躬，孫勇跟上葉蓁，“葉老師，需要我幫忙出考卷嗎？”
“需要。孫老師，你數學比我好，能不能幫我出一到五年級的數學題？”
孫勇震驚了，“娜娜他們能做五年級的數學題？”
葉蓁不敢開海口，“我不知道，不過我想讓他們做做看，要是他們能做出五年級的數學題，跳級的事就得再開會討論。”
“行，我回去找找資料，儘量在下個星期六把試卷趕出來。”
葉蓁停下腳步，“感謝孫勇老師。”
眨眼又是兩個星期過去，星期一早上，學前班的所有學生來到長青小學門口集合，今天他們要開始進行為期一個星期的跳級考試。
葉蓁負責監考，孫勇和孫校長負責改卷。
得知自家孩子要參加跳級考試，家長們跟看戲似的來到長青小學門口圍觀，看著自家孩子坐在門口寫考卷，全都捂著嘴巴不敢說話。
收起最後一張試卷，葉蓁把所有試卷密封起來，鄭重地把試卷交給孫校長。
孫校長和孫勇老師開始改卷，又兩個星期後，學校開始公布跳級考試結果。家長們再次來到長青小學門口聚集，場麵比古時候考狀元發榜還要熱鬨。
柯西多馱著柯達走上前，“柯達，看到你的名字沒有，你考了第幾名？”
柯達從前麵往後麵看，“第一。”
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會考第一名，班上能跟他搶第一名的隻有娜娜班長，但是娜娜班長做錯一道判斷題，所以他一定是第一名。
柯西多喜得往前衝，“真是第一名。”
柯達繼續麵無表情，“嗯，上麵寫著呢，喏，柯達一年級語文一百分，一年級數學一百分；柯達二年級語文一百分，二年級數學一百分；柯達三年級語文一百分，三年級數學一百分；可是四年級語文一百分，四年級數學一百分；柯達五年級語文九十九分，五年級數學一百分；全部分數總和排在第一名。”
柯西多拉下柯達，抱他往天空上拋，“柯達真棒！”
柯達死死抱住柯西多，“阿爸你放我下去，我不要坐大馬了。”
與其同時，木齊家也在看成績，娜娜阿爸問：“娜娜，齊齊，你們考了第幾名？”
娜娜撅起嘴巴，“我比柯達少一分，隻考了第二名。”
齊齊樂滋滋接話，“嘿嘿，阿爸，阿母，我考了第十名！我是全班第十名！”
娜娜阿爸一把抱起娜娜，“我家娜娜是第二名，我家齊齊是第十名！”
娜娜揚起下巴，嚴肅的小臉上微微勾起嘴角，她是第二名呢，雖然比柯達低一名，但她是全班第二名呢！
孫校長召集葉蓁以及孫勇開會，一起討論學前班學生跳級的事。
孫校長想過學前班的學生會考出好成績，但沒想到他們考四年級、考五年級的試卷也能考出那麼好的成績。
他們的成績比班上四年級、五年級學生的成績還要出色。
本來他們是打算讓學前班的學生們跳級進入三年級，但是看過成績單後他改變主意，這麼些好苗子必須好好培養。
“葉老師，孫勇老師，學前班的學生雖然取了很好的成績，但是底子到底不夠結實，還得繼續夯實基礎。這樣，他們以學期製代替學年製，從一年級開始學起。”
孫校長的意思是要繼續給學前班的學生們繼續打基礎，比如說先讓他們上一學期一年級，然後第二個學期上二年級，第三個學期上三年級，第四個學其則上五年級。
這就是所謂的以學期製代替學年製。
也就說娜娜等人，隻需要兩年就能完成小學五年製教育。
葉蓁舉手發言，“我沒意見。”
孫勇一向跟葉蓁看齊，“我也沒意見。”
孫校長點頭，“他們跟原先學生的學習進度不一樣，因此我想給他們選一個帶班老師，單獨開一個班。葉老師，孫老師，你們誰想當他們的帶班老師？”
孫勇心裡很想當帶班老師，但是孩子們比較親近葉蓁老師，可能不會選他。
葉蓁指向孫勇，“我覺得孫勇老師很合適。”
孫校長和孫勇均詫異極了，孫校長直接問葉蓁，“你不想當帶班老師？”
葉蓁剛才想過要當帶班老師，但是她完全沒有帶班的經驗，讓她當帶班老師很可能會耽誤那些孩子，“娜娜他們跳級後學前班還得招新學生，我忙不開。”
“也是，你還得帶新學生。”
孫校長看向孫勇，“讓你當帶班老師，你能帶好嗎？”
“我能！”
孫勇想也不想就說。
葉蓁率先鼓掌，“孫勇老師加油！”
孫校長白孫勇一眼，似乎很不滿孫勇的表現。不過他沒有提出反對，不反對就是默認葉蓁的話。
這會學前班的小朋友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進入一年級，他們都以為寒假過後就能回學校上課。葉蓁老師答應帶他們去北區沙漠玩地道躲迷藏，為此他們都十分期待新學期的到來。
小紅花春晚似乎成為了長青生產大隊的春節保留節目，1965年的春節，葉蓁依然是在舞台上跟大家一起倒數，一起迎接1966年的到來。
1966年三月份，葉老五和葉老六到達長青。
葉蓁跳下馬車，小跑著過去抱住弟弟妹妹，“老五，老六，你們可算來了。”
三年不見，葉老五已經結婚，葉老六則長成了大小夥子，比葉蓁足足高一個人頭。
“姐，可算等到你了。”
葉老六一把抱起葉蓁，抱著葉蓁轉圈圈。葉老五湊過去拉住葉蓁的手，“姐，你們這裡可真不好找，我們找了好幾天才找到這裡。”
這會是春天，正是初雪融化的時候。葉老五和葉老六均穿著厚厚的麵衣裳，因為長時間沒有換衣服，衣服上結出一層白色汗漬。
葉老五抱住葉蓁的手，“姐，這裡可真冷，比咱們長河冷多了。”
葉老六抱住也的另一隻手，“姐，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雪，出門前咱媽還跟我說到了長青千萬彆說話，說是長青的雪特彆冷，一旦開口說話就會被雪凍住嘴巴。”
葉老五接著往下說，“姐，姐夫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葉老六拎起兩個大行李袋，“咱姐夫估計是走不開身，姐，這裡離家裡還有多遠？”
葉蓁拉他們走向馬車，“先上車，我們去車上聊。”
葉老六衝向高頭大馬，“姐，這是馬也，活的馬！”
葉老五跟著衝過去，“姐，咱們坐馬車過去？不得了了，我竟然看到活生生的馬車了。”
趕車師傅被葉老五和葉老六逗笑了，揚起馬繩說話，“葉老師，他們是你家親戚？”
葉蓁掀開簾子，“嗯，我弟弟妹妹。”
她爬上馬車，“老五，老六，彆看了，趕緊上車。”
葉老五爬上馬車，葉老六坐在車杆上跟趕車師傅聊天，“師傅，我能坐這裡嗎？你放心，我保證乖乖坐好，絕對不會打擾你趕車。”
趕車師傅揚起馬繩，“駕，可以，你想學趕車不？”
“想學。”
“來，我教你兩手。”
馬車緩緩前行，越過一片沙漠進入長青島外圍的沙漠區，穿過沙漠區，馬車到達長青島。
“到了。”
趕車師傅掀開簾子，葉蓁跳下馬車，“老五，老六，你們還好嗎？”
葉老五和葉老六蹲在馬車邊嘔吐，沒了剛才的精神氣。葉蓁打開水壺，先喂葉老五喝一口水，隨後喂葉老六喝一口水。
葉老五捂著嘴巴說話，“姐，坐馬車比坐火車還受罪。”
葉老六使勁點頭，“不行了，我還得再吐一會。”
“師傅，您回吧，今天辛苦您了。”
趕車師傅揚起馬繩，“行，那我走了啊。”
葉蓁跟著往前走兩步，“您慢走啊，注意安全。”
等葉老五和葉老六緩過來葉蓁才帶他們往前走，走到沈家門口，葉蓁停下腳步，“到了，這裡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