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點, 小貝殼就起床了。
奶奶就睡在她旁邊, 感覺到她的動靜,轉了個身, 但沒有醒來。
昨天奶奶陪著那兩位貴客聊了很久的天, 今天累一點也是應該的。小貝殼非常緩慢的下床,生怕把奶奶吵醒。
穿上用針線縫過的塑料拖鞋,小貝殼走去外麵廚房, 自己從缸裡打水洗臉。
這缸裡的水是她之前自己從河裡挑回來的, 是日常生活用水。自來水太貴了, 雖然家裡也接了水管, 但也隻能在做菜的時候用一點,用來洗臉就太奢侈了。
小貝殼洗了臉, 刷了牙,轉身去廚房裡。
然後又轉出來,拿了自己昨天寫好的筆記, 對著筆記看了半晌,這才開始做早飯。
一邊做飯, 她心裡一邊還想著昨天那神奇的一天。
朱姐姐太溫和太好看了, 陳姐姐更是美得像畫中人, 兩個人隻是坐在家裡, 都讓她覺得整個屋子亮了起來。
朱姐姐做的那頓飯,那麼那麼好吃, 比之前她媽媽帶她去縣裡的飯店裡, 吃到的都要好吃幾十倍, 不,幾百倍!
好心的朱姐姐還給自己傳授了做飯的秘訣,以後自己一定要好好學習,好好做飯給奶奶吃。
不過她也知道朱姐姐跟陳姐姐都是來旅遊的,估計很快就走了,要再次見麵,都不太可能了……
想起這個,小貝殼就有點心情低落,手裡的菜團子都捏不住了。
她做完早飯,又開始做奶奶單獨的午飯,都做好後放在碗裡,再在周圍注入一圈熱水,蓋上鍋蓋。
這樣,到了中午奶奶吃的時候,也還是溫熱的。
小貝殼收拾好飯菜,時間已經到了六點。她背起書包,翻過山嶺,走路一個多小時,去學校。
七點半左右,小貝殼到了學校裡。
因為路上想兩個姐姐想得太入神,不小心踩進溪水裡,她腳上的長褲濕了一截,沾染了濕的泥土,看著很狼狽。
不過學校裡的同學們都跟她差不多,大家基本都是走得很遠過來的,身上彆說沾泥了,沾樹葉稻草甚至蝸牛的都有。
這是一所針對當地貧困學生的學校,裡頭隻有一個校長和一個支教老師,照顧著二十多個貧困孩子。
上課時要麼是大家一起聽,要麼是彆的年級的學生去外麵玩耍,還挺寬鬆的。老師留的作業也很少,因為孩子們回到家就會很晚,回家再寫作業會費電,基本上就不太留作業。
不過,誰都沒有因為這些而懈怠,每天自由活動的時間裡,孩子們都是互相幫助著課本,勾勾畫畫的坐在操場陰涼處學習。
小貝殼跟同學們打了招呼,坐在課桌上,先是早讀,然後是自由活動一會兒,接著準備上課。
她已經在上高年級的課了,相當於初中,課業繁重起來。以前她每次聽課都很認真,但今天卻頻頻走神。
“小貝殼,今天怎麼了?怎麼老是在走神啊?”
幾次過後,鄭老師叫她起來問她。
“嗯……沒事,就是昨天我家裡來了兩個特彆特彆厲害的客人,我在想客人的事。”
鄭老師人非常好,小貝殼完全沒有什麼隔閡,張口就說出來了。
“哎?是怎樣的厲害?”
鄭老師隨口問了一句。
“是兩個特彆特彆特彆特彆好看的美女!而且兩個人都好厲害哦,朱姐姐做的飯菜比縣城裡的大飯店還要好吃一百倍!陳姐姐說話的聲音好好聽哦,陪著我說了很久的話!”
小貝殼眼睛發亮,一邊說一邊比劃,一邊還不忘跟同學們擠擠眼。
嘿嘿嘿,我家有那麼好的客人,你們見都沒見過呢,哼!
“啊,那挺好的,不過咱們還是先上課吧……“
鄭老師擦了擦額頭,繼續上課。
中午時間,鄭老師給大家做飯,煮了雞蛋,還用大鍋炒了豬肉,燉了一些魚湯,裡頭煮了很多青菜,儘力做的營養均衡一些。
每個孩子端著碗,正坐在地上吃得稀裡嘩啦。
小貝殼的好友叫張純馨,坐在她旁邊,見她對著碗裡的飯皺著眉頭,用筷子一戳一戳的,就問她:
“小貝殼你怎麼不吃啊?”
小貝殼愁眉苦臉:
“你要是吃過我昨天中午吃的那頓飯,你也不會想吃這個的。”
鄭老師跟大家吃的一樣,這會兒端著碗坐過來,跟小貝殼談心:
“小貝殼啊,跟老師說說昨天發生了什麼?”
小貝殼一聽立刻如同充滿電的燈泡一樣,整個人都坐直了。
她眉飛色舞,極其興奮地從前天開始說,一直說到昨天晚上,把朱姐姐和陳姐姐描述得好似下凡的仙女。
旁邊的張純馨還有其他同學都圍了過來,聽得一臉羨慕,不時發問,讓小貝殼愈發高興,抬頭挺胸的。
鄭老師卻皺起了眉頭。
果然跟他想象的一樣。
小貝殼這樣的奇遇,對孩子來說是奇遇,對鄭老師來說卻是早就看多了的悲劇。
他紮根這個希望小學已經好幾年,送走一茬又一茬學生,也遇到過好幾次這樣的事情。
每次都是這樣,一開始,孩子碰到一個熱心的外來客人,來到學校或者去孩子家裡做客後大為感動,有的會留下一些錢,有的會給孩子們和學校捐些禮物,送些東西。
事情看起來是很好的,孩子們看到了山外的世界,還拿到了錢。
但是,鄭老師看到的卻不止如此,他發現,每一個跟這些萍水相逢的外來客人接觸的孩子,都會很長很長時間的想念他們。
孩子的心是很單純的,他們喜歡誰就會一直喜歡,希望跟客人們多多見麵。但是客人就隻是客人,遇見孩子也隻是遇見了,不會像孩子們期待的那樣,可以每年回來看他們一次,或者送信過來。
孩子們經常給外麵寄信,寄出去的信,從未有過一次回音。
每次孩子們眨巴著黑亮的眼睛,問鄭老師:
“老師,為什麼我收不到他們的回信呀?他們說了回去會給我寫信的呀!”
鄭老師就喉嚨發堵,安慰孩子們:
“這邊信件比較難送進來,他們一定寫了,沒法寄來而已……”
對於外來的客人來說,孩子們是他們絢麗生活中的一個插曲。
但對孩子們來說,客人卻可能是他們黑白生活裡唯一的一點色彩,可以期待很久、回味很久。
這種感情的付出,是無法用金錢去衡量的。很多孩子就會因此變得沉默寡言,有些也會明白過來,變得失落、陰鬱甚至仇恨外人,這種結果,鄭老師真的看在心裡疼在心裡。
現在,鄭老師最心疼的孩子小貝殼,也碰到了這樣的事……
小貝殼還在大聲說著朱姐姐做的菜有多好吃,校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喇叭聲。
“校長回來啦!”
孩子們朝校門口跑去,隻是聽一下喇叭,大家就知道這是學校唯一的那輛車。
校長從車上下來,滿臉激動,衝過來先跟鄭老師熊抱了一下,然後大喊:
“咱們拿到了新的助學金!”
孩子們都歡呼起來。這邊學校的助學金挺難拿的,因為學校位置很尷尬,很少有人能找到這裡來捐助學金。
校長把手裡的合同拿出來給鄭老師看,還有一個大大的存折,是學校的對公賬戶,這會兒裡頭已經有了一筆堪稱巨款的收入。
“好慷慨啊!”
鄭老師看著那個金額,眼睛都直了。
小貝殼跳起來看,看過後篤定地說:
“肯定是朱姐姐送的!”
鄭老師生怕她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安撫道:
“這個不一定的,朱姐姐要給咱們捐款也要回去再說,不可能會這麼快……”
然而下一秒,鄭老師就發覺自己被打臉了。
因為校長拿出來一個信封說:
“這個是給你的,小貝殼。”
小貝殼捧起信封,打開,裡麵掉出來一個十分好看的筆盒和筆。
大家都圍過來看。
筆盒上,畫著仙女揮舞仙女棒的畫麵,閃亮亮的有金粉。
“啊!好好看啊!”
“還會發光哎!快拿到教室裡看看!”
“嗚嗚嗚想要,這麼精致。”
孩子們鬨哄哄的。
小貝殼卻把筆盒隨便一放,沒怎麼注意,繼續翻信封裡的東西。
裡麵還有一封信。
小貝殼用小手捧起信來,小心翼翼地拆開,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了起來。
“小貝殼:
你好!我是朱慢,寫這封信是想告訴你,以後每三個月我跟陳南風都會來看你一次,會給你買手機,你有事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
朱慢、陳南風。”
信很短,以小貝殼的認字量,很快就讀完了。
她對著信,忽然就發出了嗚咽聲。
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落到信封上,她又趕忙把信封放到旁邊去,自己哭著跑到操場裡,嗚嗚的哭。
是激動的眼淚,也是喜悅的眼淚。
鄭老師看了信,跑過去,在陽光下,摟住小貝殼。
小貝殼嗚咽著說:
“我……我其實就怕她們不會再回來……我昨天一天都沒有提以後的事……都沒有留我的地址,也沒有說學校地址……我知道她們不會……”
鄭老師感慨地說:
“對啊,一般人都不會專門去查,查過後又專門送信過來,更不會主動承諾。這個世界,主動承諾的人已經太少了,她們兩個……說不定真的會不一樣。”
說不定,小貝殼付出的感情和心力,可以得到同等的回報呢?
連見多識廣的鄭老師,心中都冒出了希望的小芽。
與此同時,陳南風跟朱慢正漫步在沙灘上,談論著這件事。
“信直接送到當地信用社,真的沒問題嗎?會不會送不到啊?”
陳南風跟跑腿的人保持著聯係,笑著說:
“你彆這麼操心啊,肯定會送到的。有捐款,校長跟老師肯定會去拿,營業員就會幫忙把信給他們的。”
朱慢點了點頭,眺望向大海,心想不知道小貝殼收到信,表情會是什麼樣。
肯定很高興吧。
三個月過來看一趟,朱慢都覺得有點久了,她簡直有點想直接把小貝殼接到城裡去,但很明顯,小貝殼肯定不願意離開她奶奶,而且小貝殼也有自己溫暖的家,自己是不能隨意介入的。
“你在想什麼?”
陳南風從身後攬住她。
兩個人的裙子和衣角,被海風吹起,發絲有些淩亂地互相糾纏在一起。
“我在想……我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