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1 / 2)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在曾經、在開元盛世的時候,即使是遙遠鄉間裡的稚童亦知曉禮讓、知曉那諸多的種種道理以及禮儀和倫常。

但那又怎麼樣呢?

等到安史之亂的戰火燃起,等到君王舍棄並欺騙臣民、百姓而逃,等到盛世的幻夢被打破這天下陷入到水深火熱,在生存麵前,那些曾經之所堅守的東西又算得了什麼?

向來養尊處優且沉迷於酒色與享受之中的帝王,這懂禮儀知榮辱曉興衰代替上天牧守眾生的天子,尚且可以為了自身的權柄而背棄共患難的原配、甚至是殺死自己的孩子、拋棄自己的臣民,又如何能夠要求那些小人物們去當那個聖人當那個好人?

隻是高高在上的肉食者們是不會想到抑或者真正反思那其中的種種的。

非但是如此,還迫切的想要站在那製高點上,依憑著所謂高貴的身份,對眾生對那些身處在這亂世之中的民眾們做出指責。

畢竟,這可是食人啊。

如此突破人性之所有的行為,又怎麼能夠是如此的輕描淡寫呢?

這些人、這些兵士、這些分明清楚的知曉自己吃的究竟是什麼肉卻似乎在裝傻的城中人,分明就是一個又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魔,不是嗎?

原本做為皇帝、做為上皇的老皇帝可以高高在上的俯視與評點,道上一聲可惜的同時卻又漠視著一幕幕慘劇的發生,甚至舍不得予以半點的支持和救援。而是在高高的龍椅之上、在行宮之中、在爭權奪利之時,對擺放在一旁的戰報視而不見聽之不聞,甚至吝惜於予以那堅守在睢陽城中的人以一個兵卒、一粒糧食的支持。

然後在午夜夢回之際、在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將要論功行賞之後,似真似假的說上一通人之所以為人,至少不應該、或者不應當。最後話音微轉,義正詞嚴的表示,一切蓋棺定論,他們李唐皇室、他們這些肉食者,是不會忘記這些人之所為國家、為天下的付出。

如此種種者,雖然再如何的爭權奪利用儘心機和權術,所做下的那諸多種種事情又是如何的叫人不齒和不堪,同那所謂高貴的身份、同他們之所處的地位並不相配。但至少,他們尚且還擁有高貴的身份,不是嗎?

於是當那高貴的身份失去,當自己似乎成為將要被點評中的一員之時,這老皇帝便迫切的想要抓住些什麼,以證明自己的偉大、證明自己的高尚、

證明自己的不同。

隻是雖然如此,但你若是當真想要這老皇帝當著這兵士的麵說出些什麼,卻又似乎是不可能。畢竟這帝王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是慣會擅長於明哲保身。

因而在那兵士看似輕飄飄卻又似乎是能夠叫一切無所遁形的目光下,老皇帝隻是蒼白了臉,將所有想要說出的話語吞沒在喉嚨口中。

肉香仍在繼續,無所不在的充盈著每一個角落。

或許是精神上的折磨,或許是同類相食的影響,或許是城池之外叛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和圍困,老皇帝隻覺得自己似乎陷入到疲累和亢奮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之中。一閉上眼,腦海中之所出現的便是一個又一個缺胳膊少腿的、充斥著怨恨與不甘的麵孔。

然而做為帝王,這老皇帝的心靈與心臟本應當是極強大的。午夜夢回之際,夢中或許會出現過往出現曾經、出現那大權在握之時的盛世大唐,卻很少會出現那被他之所舍棄的長安、以及陷入到苦難的蒼生與萬民。

不曾入過這老皇帝夢中的又何止是貴妃,分明還有叫老皇帝之所疏遠甚至殺害的忠臣良將、那些被欺騙愚弄與拋棄的長安百姓、以及於戰火之中失去所有的民眾等種種。

但這老皇帝的心靈與心臟卻又似乎並沒有想象之中的那般強大,於是在此時刻,那些人終是一個又一個的排著隊出現在老皇帝夢中、出現在老皇帝眼前,發出哀嚎與咒罵,展露出那最是慘烈的模樣。

一片殘肢斷骸與鮮血淋漓。

叫老皇帝的靈魂都為之而恐懼與戰栗。

於是這早已經被所有的一切磋磨了銳氣的帝王想到了死、想到了逃避,想到了結束這具年輕軀體的性命,以獲得安寧。

但很可惜每當有這樣的念頭生出,這軀體卻又似乎開始有著自我意識的不斷求生,以致於不管是饑餓、疲憊還是叛軍的刀槍與箭矢,都無法帶走其性命。

這樣的日子,究竟什麼時候方才是個頭呢?

渾渾噩噩中,老皇帝的意識與理智似乎同樣是陷入到混亂的邊緣。直到這之後的某一日,那原本脆弱不堪卻又似乎極是堅固的城,終於是不出意料的……破了。

隻覺得心中似是要有一塊石頭落地,老皇帝終是放鬆下來,準備迎接那既定的場麵與結局。

城破當日,張巡向著玄宗皇帝

、肅宗皇帝所在的方向叩拜,而後表示,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我已經用儘自己之所能夠用下的一切計謀,但這孤城,實在是沒辦法守不住了。我活著不能報效陛下和大唐,隻有等死後變成鬼神,繼續殺賊。

然而老皇帝卻又似乎是滿懷惡意與癲狂的,又或者說那些來自精神上的折磨早已經摧殘了其神智。以致於老皇帝內心深處非但沒有感動,反倒是翻騰出看似合理卻又極是荒唐的念頭。

你張巡之所報效的,真的是朕、是我李唐皇室的天子嗎?還是說爾等不過是那貪圖名利之輩,隻是被架在了火上所以乾脆一條道走到黑,想要一個身後名?若是當真救援了叫你活下來了,日後又是否同樣會如同安祿山那賊子一般,背叛於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