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 破障(下)(1 / 2)

大家還是不放心, 抓著齊栗查了又查,查到齊栗都快暴躁了才收手。

她做了個鬼臉:“說了沒事!你們也太大驚小怪了!”

譚覺的眼裡帶著憂慮:“回總局了還是用儀器再檢查一遍吧,靈力波動檢測儀從來沒有過這麼大反應。”

他很擔心這次誕生的任務在C級以上。

一行人憂心忡忡地繼續往前走, 在砍開擋路的灌木叢後,前方又有一眼泉水,水底是鵝卵石, 水質清澈透明。

“剛剛那眼泉水不能喝,這裡總行吧?”齊栗從眾人背後探出頭,“我快渴死啦!”

趙叔打開了靈力波動檢測儀,然後從地上撿了塊石頭扔到水裡———靈力波動檢測儀沒有任何反應。

穆燕看著泉水的方向, 臉上露出些許遲疑:“我覺得......還是算了吧。”

“瞻前顧後。”齊栗小聲又不滿地嘀咕了一句,她忽然推開所有人跑上前去,雙手合攏在泉眼裡鞠了一捧清水,咕嘟咕嘟喝起來, 離他們最遠的地方,孟自秋獨自一人站在那裡,他的手中, 微縮的劍芒若隱若現, 前方五人的背影在他眼中忽然變成有些模糊的色塊, 這些色塊旋轉著,天地一變,眼中再清晰的時候, 是一整片寬闊的草地。

孟自秋低頭,他的右胸口, 一截劍鋒刺破了防護服,鮮血順著傷口不斷湧出,在黑色的防護服上暈出大片大片的深色。

難以呼吸的痛楚從傷口席卷到大腦, 孟自秋的手握上那截劍鋒,用力將劍震碎,鋒利的碎片割得他的手掌鮮血淋漓,他轉過身來,看到了趙叔猙獰的臉。

高興快意痛苦、震驚難受暢快———許多表情出現在那張蒼老的臉上,有種抽象畫似的扭曲,他的手裡握著半截斷劍,直直地朝向孟自秋的方向。

滿手的鮮血順著孟自秋的手掌滴落,他看向四周,譚覺在和穆燕打鬥,齊栗的手已經穿透了楊芷柔的肩膀......

“夠了。”孟自秋低聲說,“夠了。”

從在河邊醒來,他就知道自己在做夢,可他已經有五年沒在這樣平和的場麵下見過這些故友了,即使是夢,他也願意暫時沉迷一會兒。

他試圖改變他們第一次遇到[貪泉]誕生時的場景,齊栗卻還是被濺到了泉水———在五年前頻繁的噩夢中,他曾無數次的想要改變局麵,但無論怎麼改變都是一條死路,這次做夢也是一樣。隻是這一次的夢境比以往好些,至少還留給了他片刻平和。

他已經厭倦了這一路上的痛苦記憶,也更熟悉眼下的場景———背後驟然傳來的襲擊、劍鋒穿透身軀時的痛楚、組員們互相廝殺的遍體鱗傷......

B級任務[貪泉]自誕生的那一刻起,整座山都是它的載體,山上所有的水都是它的化身———草木上的露珠、呼吸時的水霧、飄到臉上的細雨......

[貪泉]脫胎於曆史上流傳下來的故事,在詩句中誕生了怪異,他們執行任務的山,是它蘇醒的溫床。

凡是沾染過山上的水,人性的【貪】就會被無限放大,這種貪會將人的情緒放大百倍千倍,一刻不停地催促人去實行———

彆人的目光總是落到他身上,是不是他消失了,彆人就會看向我?

她看起來好像沒有憂愁,憑什麼我不開心,她還能那麼高興?

我不過是做錯了一件小事,為什麼要批評這麼多,是不是讓他永遠閉嘴,我就能得到安靜?

......

世間沒有誰是聖人,沒有誰能保證自己永遠都不會誕生負麵的情緒,不會因為某一件事與人發生口角。人會克製,會自我調節,會遺忘,但貪泉的水,會將人忘記的、那些自己都覺得可怕的念頭重新翻找出來,然後像魔鬼一樣引誘著他們去實施。

[憑什麼他掙那麼多?真想把他搶劫了捅死......]

[她憑什麼那麼好看?真希望她遭遇點不好的事情......]

[這個小孩子好吵啊,掐死算了......]

[他離鐵軌好近,推下去,把他推下去......]

貪是欲、是念、是不平衡、是嫉妒、是心裡偶爾生出的黑暗念頭。在貪泉的作用下,這些念頭不會消失,隻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愈演愈烈,最後將想法付諸行動。行動的人越多,貪泉影響的範圍便越大,催化的速度就越快。

孟自秋微微闔眼,他知道這場噩夢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甚至能背得出接下來的每字每句———

【同樣都是劍修,憑什麼我蹉跎到將近退休還是組員?你年紀輕輕就是組長!】

【管東管西!這也管那也管,死了算了!】

【不就是劍法好嗎?瞧你那副拽樣!】

【怎麼沒捅準啊!朝著心臟捅啊!】

......

在以往的無數次噩夢裡,這些字句一次又一次重複,然後在這字句刺激出來的、所有人的負麵念頭都被極度放大的氛圍裡,他們狠狠地打了一架,隨著鮮血的流出,在疼痛的刺激下,理智終於壓過了【貪】,暫時回籠。

他們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地想要離開這座山,離開這座山後,泉水的效應會逐漸減弱,隻要能克製住自己,影響就會逐漸消失。

在離進山入口還有不到百米的地方,樹上坐著一個人,無論是在當年還是在夢中,孟自秋自始至終沒有看清他的臉,但他記得他的眼睛———

眼尾與瞳孔都是瑰麗的赤色,像是燃起來的焰火,輕慢嘲弄,仿佛他們是手中的獵物、腳下的螻蟻。

他抬手,水流在他指尖聚集,然後烏雲彌漫,天上下了一場雨,雨絲落到傷痕累累的一組人身上,在他們腳下衝刷出暗紅的水窪。

“走不了了......”身上到處是傷痕的小老頭忽然歎了口氣,他看著孟自秋胸口處仍舊在往外滲血的傷口,“自秋.......對不住啊,沒想到在要退休的時候,還做了這麼件錯事。”

“孟老大,嫉妒過你是真的,佩服你也是真的。”

“組長,被你管來管去偶爾是會心煩,但我真的很喜歡,很高興。”

......

每個人都隻倉促地說了一句,然後他們齊心協力地將孟自秋往後一推,特異組每組最少五人,是為了保證每組裡都有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屬性,在關鍵時刻可以締結陣法。

即使被貪泉浸染,他們還是在最後做出了決定———保下孟自秋,將消息帶回給異處局,這也是眼下局麵的最優解。

沒有人說什麼“你走我留下來斷後”或者“要死一起死”的矯情話語,隻有沉默展開的陣法和一身傷拚命往山外跑的孟自秋。

惡意之中有真心,真心之中有惡意,善與惡同時存在。

這就是人性,這就是人類。

代表著生命印記的光點一個一個灰下去,言語化成的刀劍卻深深地留在了心上。孟自秋當年同樣年少輕狂,擁有著劍修一往無前銳氣的同時,也擁有一身的臭脾氣,同伴用言語築成刀劍傷害他,他便同樣回以森冷利刃,將同伴傷得鮮血淋漓。

如果可以逃離,或許在任務結束後一次聚會裡,或許在傷口好後一場酣暢淋漓的打鬥中,或許在一次夜間會談下,這些問題都會被攤曬在陽光中慢慢撫平。

可是,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