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昭揮劍落下的瞬間,整個空間都扭曲得不成樣子。
天地崩塌,天水倒流。
地上的草葉變成了天上的星辰,天際的雲海翻湧,森林山川,都隱於雲端。
天門被一劍劈開,所有的天道法則都在此刻顛倒。
——天可以不是天,地亦可為天。星辰可入海,雲裡亦可生花。
哪怕白茶知道這並不是真實存在的變化,而是幻境幻化而成的畫麵,卻也還是被眼前的浩瀚磅礴給震驚到了極點。
這裡的一切似真似假,就像白傲天所說,這裡是沈天昭的記憶,也是他為防止他人破其心法以神魂設置的幻境。
或許當年沈天昭的確問天不成執劍斬天,但是絕不會有這樣顛覆天道的陣仗,他做到的應當隻有從天道那裡奪得了屬於他的天賦,他的仙途。
之所以在這個幻境裡他能使天地顛倒,法則變更,隻因這是他的所求。
他想要的從不是簡單的仙途坦蕩,平步青雲,他想要的是與天抗爭,將天道拉下神台。
白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瘋狂的想法。是因為天不庇佑心生怨念,還是和她一樣單純為了與天爭命數,抗衡天劫?
但是若真是這樣,那他隻需要和她一樣努力修行,躲避劫數即可。
在白茶看來他們能做到的隻有儘人事,天命如何唯有看自身造化,畢竟他們並不受天庇佑。
然而沈天昭似乎並不像她所想隻為了避開劫數,他是真正對天道起了殺心。
白茶不能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偏執。
天地間的一切都在法則之中,天生萬物,掌萬物生死,一旦天道崩塌,這世間又該如何運行?
【……或許,他真正的目的是斬殺天,成為另一個天道?】
白傲天這個想法冒出來的瞬間,把白茶也給嚇了一跳。
“?!怎麼可能?人怎麼能成為天?”
【這有什麼不可能的?你之前沒聽淩霄說他是死在飛升劫的嗎?也就是說他本質上已經不是人,而是即將羽化的半神。要是當時他真的渡過了那場劫數,那他就是神。】
【而神取代神的話,便能成為新的天。】
的確,如果沈天昭已經是神了,取代天道似乎並不是毫無可能的。
更何況沈天昭在還是修者的時候就敢斬天了,他又有什麼不敢為的?
隻是……
“可是我還是覺得他不會這麼做。”
白茶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篤定,大約是因為那道劍意。
“或許換作其他人有這樣的野心甚至付諸於行動的話,我並不會覺得奇怪。但是沈天昭不同,他若真是那樣野心勃勃之人,他的劍意裡不可能有蒼生萬物。一個心有大愛,連一朵花一株草的生死都會在意的人,怎麼會為了一己私欲做出這樣偏激的事情?”
白傲天順著白茶的話想了想,似乎也覺得是這麼個道理。
【的確,他要是真那麼自私,也不會至死孑然一身。】
此時的幻境已經被沈天昭一劍破開了,周遭的一切似糜粉一般隨風飄散。
日月星辰也跟著一並隕落成煙。
在白茶快要從幻境中離開的前一秒,從九重天上落下了一顆燦若寶石的星子。
還沒等她反應,眨眼間便融在了她的身體。
而後,萬物消散,她回到了現實。
白茶眨了眨眼睛,摸了下胸口,發現什麼也沒有後,感知到了什麼猛地回頭看了過去。
劍碑還在,劍痕依然。
甚至連時間似乎都沒流逝,在幻境裡的那數日數夜於她好像隻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你沒做夢,你剛才的確進入了劍碑之中。”
卓不絕看著白茶一臉恍惚的樣子,捋著胡子沉聲開口。
“你感覺如何?可有什麼不適的地方?”
白茶愣了下,恍若夢醒。
一般從幻境之中出來的時候都會有些不適,她稍微運轉了下靈力,沒感覺到什麼大問題後搖了搖頭。
“除了先前進去的時候有些難受之外,我如今沒什麼大礙。”
卓不絕聽後鬆了口氣,而後笑著說道。
“看來他對你的確很滿意,不然以你的修為進入他神魂所幻化的秘境彆說安然進出了,頃刻間化為灰燼都有可能。”
這種以修者神魂幻化的秘境,出來後感到越不適越說明其主對其的排斥,白茶什麼感覺都沒有則意味著沈天昭對她是極為認可的。
畢竟神魂這東西和神識一樣私密,沒幾個修者會讓旁人輕易進入。
“對了,你進去之後應當遇到他了吧?”
他說到這裡神情肉眼可見柔和了下來。
“他與你說了什麼,可有囑咐你什麼?”
白茶眨了眨眼睛,組織了下語句,將在幻境裡的所見所聞一並告知。
在說到沈天昭說的“那個青年”的時候一頓。
“……卓師叔,我想沈劍仙說的那個人十有八九應該是謝師兄。”
老者微微頷首,對此並不意外。
“謝九思是除了你,得了天昭承認的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在當年天昭助他渡了雷劫的時候,兩人就在幻境中遇見了。之後謝九思也多次去過千仞峰秘境,這也就意味著他不止一次進入過這劍碑。”
“天昭一生在道法上巔峰造極,在旁人看來他雖未飛升成功,卻已是半神之軀。於修者看來他無疑是望洋興歎的存在,但饒是他這樣的人卻也有憾。”
白茶和鶴不群聽到這話不約而同地看了過去,在白茶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後者試探著詢問。
“可是因為蓬萊那事?”
蓬萊?沈天昭和蓬萊又有什麼事?
這個她好像沒聽淩霄提起過。
卓不絕搖了搖頭:“那一事他雖悔無憾。”
“唯有一事,是為這道法傳承。”
他的視線輕飄飄落在白茶身上,明白他話中意思的白茶似有泰山壓頂般壓力山大。
不為彆的,卓不絕所說沈天昭有的憾事明麵上說的是道法無人傳承,實際上是一生未收一徒。
“他知自己不得天道庇佑,所以生前哪怕有劍心純粹不顧生死的求道者,從蓬山腳下一跪一拜叩到了千仞峰門,他也未將其收入門下。”
“萬幸又可悲的是,他的夙願生前無法實現,死後卻有傳承可能。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在死時將神魂修為散儘天下。”
卓不絕歎了口氣,蒼白的臉上那雙眸子也有些混濁。
“白茶,你既已見過他,知曉了他的誌願。你可願拜他為師,承他意誌?”
如果白茶沒有進入幻境,可能隻會以為沈天昭隻是想要找人繼承道法而已。
但她已經見過了他,見過他以劍開天門,以身爭天命的畫麵,她再沒辦法把他的意誌隻看作是道法延續那麼簡單。
其實沈天昭開天門是遲早的事情,不會因為白茶的到來與否就不存在。
當時白茶就感覺到了他隻是在等一個人見證他的意誌,他的決心,可她以為那個人其實無所謂是誰。謝九思,祝靈塵,隻要是被他承認的人都可以。
可如今聯係卓不絕前後的舉動來看,領悟心法是其一,他主要是想讓她進去親眼看看沈天昭是如何奪得天賦的。
而沈天昭等的那個人是她,也隻想要她看到,機緣隻是一個借口。
——沈天昭有意收她為徒。
理清楚了前因後果後,白茶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兒。能被這樣一個了不起的大能承認,不高興是假的。
可高興之餘,下一秒惶恐便湧上心頭。
她是想要借助沈天昭的道法來修行,從而應對劫數,但是她從沒有想過斬天弑神。
“卓師叔,我,我……”
因為前後受到的衝擊太大,白茶說話都有些磕絆。
你說拒絕吧,可她還在修行人的道法,你說答應吧,要繼承這樣的意誌對她來說實在太狂野了,她小心臟暫時受不了。
看出了白茶此時的慌亂無措,卓不絕先一步開口說道。
“我這麼問你不是讓你現在答複我,隻是他無法言語,借我之口問詢你而已。你可以慢慢想,關於那道心法,你該如何解。你的解答他會聽到的。”
白茶莫名:“心法?”
對了,她進去是領悟心法的,隻是好像什麼也沒悟到。
“你可能還沒意識到,你在幻境所見是他心中意誌所幻化,即是他的心法。心法千般變化,你如何看他,又如何看待他的道,便是解答的關鍵。”
卓不絕的意思很明了,白茶若是認可了他的做法,也就等於認可了他的道。
那這心法便自然而然傳承給了她。
若是不認同,這心法便會重塑成另一道心法,是背道而馳也好,還是大相徑庭也罷,沈天昭都能感知到。
“還有一點你放心,到時候無論你接受與否他都不會對你有任何不好的看法,你日後想要修行他的道法他也不會排斥你。”
白茶若有所思,她靜默看著那劍碑,一時之間心下五味雜陳。
她其實寧可對方自私一點,她要是沒認可他的意誌,他直接把她身上的劍訣什麼收回也好,白茶反倒不會糾結為難。
可偏偏沈天昭太無私了,他心中有大愛,對於他來說白茶就算不願拜他為師,他也還是願意傾囊相授。
等等,拜他為師?
她一愣,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麼。
“不是卓師叔,你剛才是說的拜沈劍仙為師是吧?”
“可是他不是已經……我怎麼拜?”
卓不絕聽後哈哈大笑,顯然沒想到在這種嚴肅的話題裡白茶關注的重點是這個。
“哈哈哈哈哈你這小姑娘當真有趣,敢情你剛才你思考這麼久就隻想問這個?”
白茶臉紅得厲害,見他還在笑有些羞惱。
“不是,你不要笑,我是認真的在問呀!”
“這年頭拜師都是要行拜師禮的,還要在命燈上覆上神識庇護,還有命牌也會刻上師承於誰。就跟我之前覺醒天賦要登記一樣,這些都是要逐一記錄的。像沈劍仙這樣的情況,就算我答應了,又該如何證明我師承於他?”
拜師的弟子和沒有拜師的弟子待遇那是天差地彆,像風停雪之前還沒拜師的時候,哪怕是風家的大小姐,也沒有任何特殊待遇。
不是被主峰師兄師姐叫去陪練,就是去做什麼瑣碎雜活。
每天又累又忙,還無甚時間修行。
要是拜師了的話那就大不一樣了。
有師尊同門庇佑,還能隨意進出好些地方,參加宗門大考,和各種秘境曆練的資格。
退一萬步她真拜師沈天昭了,可他情況實在特殊,說出去彆人也不信。拜了跟沒拜一樣。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到時候你自會見到他,若禮成,他自有辦法昭告天下。”
卓不絕收斂了笑意,少有這般嚴肅地看向白茶。
“日後他會護著你,不會教人欺負了你去。”
明明說話的人是卓不絕,她卻隱約有一種沈天昭在借著他的身體和她說話一般。
白茶心下一動,有些不大敢看卓不絕的眼睛。
“師叔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到時候他還會借著今日幻境一樣和我交流?若真是這樣,可是他不是除了劍宗一些上仙門的弟子之外,沒什麼人記得他嗎……”
沈天昭被天道抹去了痕跡,劍宗的弟子可能會承認白茶是他的徒弟,但是其他仙門的可未必。
沒準還會以為她得了癔症,隨意胡謅了一個大能出來呢。
卓不絕搖了搖頭:“非也。”
“淩霄之前應該和你提起過,你在繼承了第一道劍訣的時候無量之地那把神兵也隨之覺醒了對吧?”
白茶點了點頭:“宗主的確說過。”
“左右也不是什麼大事,用不著太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