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滅,陣法破。
白茶收了劍撥開紛飛的竹葉。
秘境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她總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
“這會不會太輕鬆了點兒?我以為至少我會被困在幻境裡三日夜,結果竟然不到一個時辰就出來了。”
風停雲聽了覺得有些好笑,“怎麼?順利不好嗎?難不成你想在這裡待個十年半載的才高興?”
不過調侃歸調侃,他也還是小心翼翼感知了下周圍。
那道神魂已散,陣眼也沒了,應當是沒什麼太大的問題了。
“這裡畢竟隻是外圍秘境,剛才那道神魂雖然在元嬰,可靈力和尋常元嬰修者的神魂相比要弱上不少。加上他當時以為你是被控製了也放鬆了戒備,我們兩合力攻擊斷了他魂魄也不是什麼難事。”
況且隻是一道殘魂,成不了太大的氣候。
但有一點卻讓風停雲很意外,按理說要是他是秘境的主人的話,針對的絕對是他而非白茶。
畢竟他修為在三人之中最高,就跟擒賊先擒王一個道理,製服他會省去很多麻煩。
可偏偏那神魂隻留意白茶,從先前破陣到引她入幻境,就連困住他的那道法陣也應付了事,被他三兩下就找到了破綻。
“對了,我先前忘了問,你剛才在幻境裡看到了什麼……嗯,除了我在哭著求救之外。”
“也沒什麼,就是他讓我從你們之中二選一,隻要做出了選擇就放我入境擇劍。”
白茶起初還覺得對方是沈天昭的追捧者,故意借著陣法考驗她,然而他當時是真的動了惡念,蠱惑著她下殺手。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想引我入魔。”
她將在裡麵的遭遇,還有那人說的話大致上複述了一遍給少年。
風停雲越聽臉色越沉,“引你入魔倒不至於,要是他真想要引你入魔大可以直接把我和青雲帶進去讓你做選擇,而不是大費周章製造一個幻境。不過壞你道心卻是板上釘釘了。”
隻有真正沾染了殺戮的修者才有入魔的可能,幻境隻是鏡花水月,虛虛實實當不了真。
頂多是影響白茶道心而已。
道心亂了的話短時間內會妨礙其修行,不過並無大礙。
因此對方這麼做的唯一可能便隻有一個,那就是不想讓白茶順利擇劍。
“沈師叔的那把命劍之所以能放在劍塚中心千百年,受魔氣卻未成魔劍,是因為它的劍骨是沈天昭的魂骨。你想要順利拿到它,也必須道心清明。”
風停雲抬起手摩挲了下下巴思索了一會兒,繼續說道。
“還有,你剛才又說那人從你的劍意就看出了你師承沈師叔,這一點也很可疑。”
“怎麼說?”
“你傻啊,你以為沈師叔的劍意是那種隨便什麼阿貓阿狗看一兩眼就能辨認得出來的?”
沈天昭的劍氣和劍意不符合天地道法,非常人能修,也非常人能看破。
“那道殘魂左右不過元嬰,且還是個法修,你要說一個法修能單單從你那麼一兩下裡看出什麼劍意來,打死我都不信。”
風停雲說到這裡,一片竹葉翩然飛了過來,剛好遮擋住了他的視野。
他一愣,一旁的白茶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怎麼回事?按理說那人神魂消散,為什麼這裡以他神魂所幻化的秘境並沒有消失?”
風停雲話音剛落,白茶心下大驚,連忙瞬身過去將因為之前破陣被摔得暈頭轉向,還沒有恢複過來的青雲護在了身後。
正在白茶欲引劍試探下周遭的時候,青翠的竹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不見。
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後,等到他們再次定睛看去,他們已經離開竹林,來到一片混沌。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不遠處隱約有一點光亮透了過來。
“他的確沒那個本事。”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那光來的地方傳來。
白茶抬眸看了過去,一個黑衣老者緩緩顯露出了身形。
而後在距離白茶兩三步的位置站定,眼眸微動,視線直勾勾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老夫告訴他的。”
“在你入秘境,甚至更早之前老夫覺察到,算到了你會從這兒入劍塚擇劍,於是便讓他在這裡布陣,試試你的道心。”
他食指和中指一動,一顆黑色的棋子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隻是他和你師尊有些仇怨,用的法子過激了些。好在你沒被蠱惑,秉持了道心。”
不知道是不是白茶的錯覺,他說這話的時候並不是欣慰,更多的竟是遺憾。
好像她躲過一劫反倒讓他覺得可惜似的。
明明離得這麼近,白茶卻看不清他的臉,好似有一團黑霧遮擋住了她的視野。
唯一能辨認的,隻有那雙混濁的眼睛。
“……所以前輩才是這真正的秘境之主?”
老者搖了搖頭,“非也。”
“之前你們破的秘境的確是他的,你們現在所處的才是老夫的秘境。”
風停雲不由驚愕。
不為彆的,剛才那人的神魂雖算不得多強勁,卻也是元嬰程度。
而這人竟能隨意使喚元嬰修者,又能將他們一瞬之間帶到他的地盤。
可見其人修為頗深,空間術法有多出神入化。
思之及,風停雲忙朝對方行了個劍禮。
“晚輩萬劍雲宗風停雲,師承逍遙子門下。敢問前輩名號?”
老者對風停雲的師尊是逍遙子並不意外,他捋著胡須笑著說道。
“原是顧老弟的徒兒。老夫在這無量之地待太久了,已不知魏晉。沒想到當年那個在宗門大比拔得頭籌的青年,如今也到了傳道授業的年紀了。”
他寒暄了幾句,而後收斂了神情。
周身氣息沉若泰山,一瞬之間空氣似乎都凍結了一般,讓人大氣都不敢出。
“老夫乃終南三尊之一,棋尊玄靈子。”
“?!”
【?!玄靈子!】
一旁的風停雲聽後一臉震驚不說,就連前一秒還吐的上氣不接下氣,難受得不成的少年也強撐著身子朝著老者行了個劍禮。
生怕怠慢了對方,惹其不滿。
見他們都這般恭順,白茶也不好在這兒板正站著,也跟著彎腰行禮。
【這人也認識?】
【玄靈子,就是那個終南山老祖的師弟,以天下為棋,棋落定蒼生命的法修大能。】
白傲天之所以了解的比白茶多,倒不是他偷偷補課了,而是《大道仙途》裡的遊戲背景裡在介紹終南山的時候就著重介紹過他。
【這人亦正亦邪,似仙非仙。他為什麼會在仙魔大戰隕落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曾為求突破,屠了十五座魔池,以魔氣淬煉靈體,成了墮仙。之後他師兄為把他拉回正道,把他扔進了誅仙台入凡塵曆練,這才勉強洗去了戾氣。】
【如果說沈天昭是為天下犧牲的聖人,那他就是為自己能讓蒼生殉道的狠人。】
什麼狠人?這行徑不就是魔教中人嗎?
白傲天解釋道,【我剛才也就是舉個例子,現實中他不是也沒做出什麼屠戮蒼生的事情嗎?】
【況且他現在出現在無量之地,說明那場神魔大戰他也做出了不小的貢獻,否則以他的修為想要保住一命並不是難事,不至於隻剩殘魂在這暗無天日之地。】
也就是功大於過了?
神魔大戰當年隕落了不少的大能,是他們為蒼生開路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白茶臉色稍緩,這禮也行得更恭敬了些。
行完禮起身,她抬眸看向眼前的老者。
“晚輩有一事不解,還望前輩解惑。”
“您說剛才所說的那布陣之人和我師尊有仇怨,是因為何事?”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你師尊當年以身殉道之時為阻止魔祟逃離禍亂三界,開啟了海天之門把無量之地所有的生魂都關在了其中。先前想亂你道心,不讓你拿劍的便是被困在此處的修者之一。”
玄靈子說得風輕雲淡,白茶聽著卻字字驚心。
“也就是說……是我師尊害得他身消道隕的?”
“他本身就死在了那場浩劫,和你師尊無關。隻是你師尊為蒼生,以大局為重禁錮了他們的自由罷了。魂無歸所,魔氣撞魂,積年累月他們自是生了怨。”
老者捏著手中的棋子,黑玉光滑,襯得他的手更加粗糙如枯槁。
“不過這也不能怪你師尊冷血無情。這生人沾染了魔氣尚可從封印之中出去還能入靈山度化,可沾染了魔氣的生魂要是離開了,隻會永世不得超生。”
得知事出有因,但白茶心下並不痛快。
明明沈天昭是為蒼生殉道,他做出的犧牲比他們要重得多。
他們尚還有意識存留,沈天昭要不是等到了她這個不在天道之內的變數,此生恐怕再無蘇醒的可能。
外界仙門疑他,內裡之人怨他。
為這麼一群人犧牲……
“要是我是你師尊,我可不會救這樣的蒼生。”
白茶心裡剛生出了些怨氣,幾乎是同時,玄靈子也道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她眼眸一動,心中一悸。
要不是白傲天告知了她對方的天賦的話,她都要以為對方會讀心術了。
儘管白茶也認同他這話,可她還是不能允許旁人這般妄議沈天昭的決定。
“……救不救是我師尊的意誌,還請前輩莫要妄言。”
玄靈子笑了笑,並未再繼續說什麼。
隻是那雙眼睛像是看透她的靈魂一般,讓她無所遁形。
在白茶被看得不自在忍不住的時候,下一秒他又將視線落在了風停雲和青雲身上。
“兩位小友若要擇劍便順著這道靈光去吧,光儘之處便是劍塚中心。”
“多謝前輩……”
風停雲原以為對方也會像其他大能一樣難搞,不想竟這麼輕易就讓他們通行了。
他鬆了口氣,話說到一半一愣。
等等,兩位?
不應該是三位嗎?
想起剛才對方特意讓人去試白茶的道心,到現在,風停雲也意識到了不是那人針對白茶,從一開始真正針對白茶的是眼前之人。
玄靈子雖是正派大能,但是當年沈天昭在的時候,終南山屈居於萬劍雲宗之下,為當世第二大劍宗。
兩宗明裡暗裡沒少較過勁兒,如今沈天昭已身消道隕,終南山才成了第一劍宗。
要是換作他,他估計也不想白茶入劍塚擇那神兵。
隻是他們如今這個情況,打是打不過的,可要拋下白茶先行風停雲也做不到。
在風停雲進退兩難,不知該怎麼辦是好,玄靈子又道。
“小友莫要誤會。我並非故意不放白小友通行,隻是我和她師尊曾約了一局手談。”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玩著手中的黑玉棋子,那雙眸子晦暗,隱隱有什麼情緒湧動。
“他未來得及赴約便殞身於世,今日既然有緣在此遇上他的徒弟,你替他下這局,也算了了我一樁心事。”
下棋?這倒讓白茶為難了。
要是舞劍她還可以來幾下,她哪裡會下什麼棋?
白茶撓了撓麵頰,“那個前輩,我不會下棋。”
“無礙。”
玄靈子衣袖一揮,黑白兩色棋子如點點星光驟然出現在了秘境,懸浮在了半空。
“我的棋子既是棋子,也是生魂。剛才亂你道心之人也在這棋子之中,隻不過被你斬去了神魂,現在已經魂飛魄散了。”
他拿起一顆棋子,那顆棋子和其他棋子那般光澤圓潤不同,色澤黯淡不說,中間還有一道裂痕。
看上去像是被劍刃所破。
白茶下意識摸到了自己手邊的劍。
玄靈子捏碎了那顆棋子,好似碾死一隻螞蟻一般漫不經心。
“萬物皆可為棋。”
說話間周遭風起,那枚棋子似星,徑直落在了這混沌中心。
棋落瞬間,金線縱橫天地。
交錯相交,形成一張巨大的棋盤。
“小友,你可敢試試以這蒼生為棋?”
……
說實話,白茶並不願意留在這裡下什麼棋,隻是玄靈子並不是在征詢她的意見,而是告知。
就算她堅持要走,一來走不了不說,二來要是惹怒了這喜怒無常的大能,彆說她了,風停雲和青雲也可能被她牽連。
思索再三,白茶還是妥協了。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是不是隻要這一局棋下完您就會放我離開?”
“勝負不論,隻要你能下完這局棋。”
白茶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她就怕什麼隻有破了陣,贏了棋局之類才讓通行的規定。開玩笑,她不過築基,對方可是化虛境的大能。
她就算再天才也不可能贏得了對方。
【看來他真的隻是想單純下一局棋而已,像他們這種死去之人多少都有些夙願。夙願完不成就會成為執念,唯有了卻了執念才能得以解脫。】
白傲天從剛才時候就感知到了對方身上混濁的氣息,不似妖氣也不是魔氣,是一種沉鬱的死氣。
萬物都有其道,以棋論道也是道。
白茶作為沈天昭的徒弟,他們兩人的道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所以玄靈子想要從她這裡問道也不是不能理解。
意識到這一點後白茶神色稍沉,她對一旁的風停雲他們說道。
“你們先離開吧,我下完這一局棋就過來。”
擇劍一事宜早不宜遲,白茶不想因為自己一個人而耽擱了風停雲他們。
少年皺了皺眉,“不是,我們走了你一會兒出什麼事情了怎麼辦?”
他壓低了聲音,留意著那玄靈子又說道。
“你彆看我剛才對那老家夥恭恭敬敬的,其實無非是看在輩分上。他的性情古怪,我聽我師尊說當年他入終南山曆練的時候,就在這對方手上吃了不少苦頭。”
逍遙子那時修行遇了瓶頸,從蓬山一路到了終南地界。
碰巧玄靈子淬煉靈體剛從魔淵那邊回來,他瞧著逍遙子劍心通明,便以幫他突破為由把魔氣引到了他體內。
這用魔氣磨礪道心,尋求突破是一個極端的法子,成者日後魔氣不侵。
逍遙子也沒多想便同意了,結果這修為是突破了,偏這魔氣渡得太多,他無法排解,不得已他又去了一趟靈山。
不去還好,這一去讓周遭不知情的眾人以為他是走火入魔。一時之間流言四起。仙門各種都在傳逍遙子道心不明,誤入歧途。
當年劍祖還在,得知了此事把逍遙子關在了思過崖十年才放出來。
而這被關,被誤會是一回事,更因為事後逍遙子才得知對方根本不是為了幫他突破才提出渡魔氣淬體,而是玄靈子當時身上魔氣太重,再不分散一部分的話才是真正的走火入魔。
他那時發愁要去找誰做這個冤大頭的時候,逍遙子正好來到了終南山。
一個求突破,一個為分災。
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說到這裡風停雲氣不打一處來,奈何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
入境擇劍生死有命,就算玄靈子想要在這裡殺了他們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再加上自沈天昭隕落後,修真界也就終南山那個老祖臨一步飛升。
太虛巔峰和化虛巔峰,之間差距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萬劍雲宗勢微,更是不敢輕舉妄動。
“而且聽傳言說當年神魔大戰時候,沈師叔和他也曾發生過一些爭執……總之他們的關係,至少據我所知並不算好。”
風停雲本就出身仙門,風家當年也是神魔大戰的中堅力量。
沈天昭身消道隕的地方正是玄靈子屍身所在,他身上有一道劍傷直入要害。
隻是無量之地魔氣肆虐,等到他們發現他的屍身時,那傷口已經完全被侵蝕腐爛了,隻能隱約看出那是刀劍所傷。
因此他們判斷可能是出自魔修之手,可有一部分人則覺得這件事和沈天昭脫不了乾係。
畢竟當年神魔大戰之時玄靈子已經化虛境界,魔主已被沈天昭封印在了魔淵,哪個魔修魔將有這般能耐能夠一劍將化虛境大能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