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在霧靄裡越來越輕,越來越飄渺。
“你喜歡她就跟她走吧,日後福禍是你自己選的人,走的路,怪不得旁人。”
謝九思心下一慌,“父君,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想要與我斷絕關係嗎?”
謝景和沒回應,一道紅光破風。
一片血色翎羽落在了謝九思手中。
殷紅色澤,綢緞順滑。
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好似朝霞遇鴻蒙。
這是鳳之逆羽。
“自今日起你便是鳳山之主,鳳山和我再無瓜葛。”
謝景和手拿著那樹桃枝,月華朝露。
他抬手撣去,水珠和花葉散落,天地便下了一場春雨。
陰霾不再,萬物潤澤。
春風化雨,撫慰蒼生。
周遭被妖獸破壞,劍氣所傷的山林草木在此刻恢複如初。
他做完這一切,什麼也沒與謝九思交代,除了那樹桃枝什麼也沒帶走,便化羽離開了。
白茶順著謝景和離去的方向看去。
鳳山之南,正是桃源。
當時白茶並沒有太在意謝景和所去何方,又是為何而去。
她還沉浸在抱得美人歸,出境指日可待的喜悅之中。
等到後來白茶才意識到,那一日謝景和是在交代遺言。
謝九思出世的四百年後——
在四季如春的桃山。
他終於得償所願,客死他鄉。
……
謝景和離開之後,白茶沒了後顧之憂,一劍砍暈了叫叫嚷嚷著“奪夫之仇,不共戴天”的褚明珊。
沈天昭也在此時顯出了身形。
從白茶問心到出境,他全然在場。
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然而沈天昭目睹了全程,也還是對這事情發展大為震驚。
“你當真動情了?你該不會是用了什麼靈寶製造幻境假象蒙混過關的吧?”
白茶無語,“你少誹謗我,我一個分神境的修者,我就算有再大的神通也不可能欺瞞過化虛境的大能吧?”
也不怪沈天昭不相信,畢竟衛芳洲幾百年隻知修行,不近男色。之前下山曆練,不慎中了合歡宗的情花,也麵色如常不為所動。
這樣鐵樹竟然會動情,實在難以置信。
她本就不是衛芳洲,自然不可能行事作風和她一模一樣,毫無出入。
怕說多錯多,惹人懷疑的同時又讓謝九思誤會。
白茶果斷轉移了話題。
“行了,這搶親成功,救他於火海不是好事嗎?彆糾結這糾結那兒了。”
“對了,卓不絕和紀淩他們呢,不是說來山門接應咱們嗎,怎麼我們都到山門了也不見他們的蹤影?”
“你說他們啊,在你被困在誅天陣的時候我就傳音給他們,讓他們回劍宗了。”
沈天昭這麼做原因有二。
一是因為卓不絕和紀淩一個是器修,一個修為尚淺,留下來反而容易被牽製。
二來是因為剛才形勢險峻,如果出了什麼意外他留下來能拖延下時間,而紀淩他們則能立刻回劍宗通風報信。
雖然沈天昭一直強調這是白茶個人行為,和萬劍雲宗無關,可他卻不能就這麼看她死在謝景和手中。
白茶也知曉他的意圖。
“好在隻是虛驚一場。”
她還想要說什麼,衣袖被謝九思輕輕拽了下。
白茶一愣,抬眸看向一旁青年。
他穿著一身紅衣,皂紗未揭,明明什麼也沒說,神色也如常。
可是白茶卻莫名感覺到他似乎有些委屈。
“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話還沒說完,一旁的沈天昭突然咳嗽出聲。
“你又怎麼了?嗓子疼?”
這榆木腦袋,鐵樹木頭。
人被冷落了這麼久你還在這裡問東問西,當真不解風情。
“……我沒哪裡疼,就是想提醒你趁著昆侖主還沒過來趕緊離開這裡。他雖閉關,可這麼大動靜他不可能感知不到,你又傷了人女兒,搶了人女婿,你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對對對,我怎麼把那老家夥給忘了。”
白茶雙指一並,入坤劍出。
“九思,你跟上,我這就帶你回劍宗!這段時日你可能不能回鳳山了,等避了風頭我再……”
她飛到半途,發現沒人回應。
回頭一看,謝九思還在祭壇中心站著,隔著紗幔幽怨地看著她。
白茶心下納悶,調轉方向飛了回去。
“嗯?你怎麼不走?你彆不是反悔了吧?你彆鬨,現在可由不得你後悔,我這心也問了,人也打了,是你讓我救你的,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啊。”
眼看著謝九思臉色越來越難看。
沈天昭再看不下去,壓低聲音說道。
“他不是反悔,是在等你載他,結果你禦劍頭也不回就走了。他自然不高興。”
哈?
因為沒載他所以不高興?這是什麼邏輯?
“他不是鳳凰嗎?鳳凰腳程天下無雙,他比我快多了,哪用得著我載啊。”
“不是誰快誰慢的問題……”
沈天昭還想要解釋,謝九思先一步上前伸手攬住了白茶的腰,將她帶到了自己懷裡。
也不知是不是沈天昭的錯覺,對方似乎是不喜歡他們說話靠那麼近,刻意拉開了距離。
青年淡淡掃了沈天昭一眼,低頭柔聲對白茶說道。
“我帶你吧,我比較快。”
他說著彎腰把白茶抱了起來。
一陣罡風起,謝九思的衣袖被吹得烈烈。
白茶頭靠在他的胸膛,鼻翼之間有淺淡的鳳凰花的香氣。
周遭雲霧湧動,山林掠過。
速度快得連空間似也扭曲了一般。
這讓白茶下意識想到了她和謝九思剛入劍中的時候,也是這般天旋地轉,疾風不絕。
隻是這一次她沒有目眩頭暈,壓抑窒息的感覺,謝九思也在她身邊。
她握劍的手慢慢鬆開,入坤入了劍鞘。
謝九思身子一僵,白茶的手不知何時環住了他的腰身。
“你這身衣服真好看,你穿著更好看。”
“……你突然說這個做什麼?”
他有些不敢看白茶的眼睛,視線往下落在了她白皙的脖頸,又匆匆避開。
白茶似乎沒覺察到他的羞赧。
“沒什麼,就是之前忘了說,現在想起來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直勾勾盯著謝九思,隔著皂紗,那目光也灼熱至極。
“你們鳳族都是男子罩頭紗,等著道侶來揭嗎?”
“沒有誰罩誰揭的規定。如果你足夠喜歡對方的話,男子也可罩紗。就像我父親一樣,我娘親隻是桃源的一個內門弟子,資質和修為都尚淺,為了讓她受到靈族乃至三千仙門的尊重,得到重視。我父親當年迎娶我娘親的時候也是選擇了他罩紗,娘親來揭。”
他說到這裡一頓,怕白茶誤會連忙解釋。
“我這樣穿不是因為我多喜歡褚明珊,隻是因為我想著這訂婚反正也是假的,走走過場而已,不會真的揭開。我不想被她看清我的臉,所以才選擇了罩紗……”
“原來如此。”
白茶撚起皂紗一角,青年的下頜隱約可見。
“那我現在揭了,是不是就算禮成?”
謝九思喉間一緊,抱著白茶的手不自覺也用了些力。
“……嗯。”
這親也搶了,人也帶走了。
就差這一步結為夫妻,現在揭了就是真正生米煮成熟飯,沒有後顧之憂了。
“那我揭了?”
她手剛抬起,謝九思倏爾握住了她的手製止了她。
“怎麼了?”
他喉結滾了滾,紅著臉說道。
“現在不行。”
謝九思還想要說什麼,餘光瞥了一眼身後的沈天昭,少年很有眼力見,看出他們有話要說立刻放緩了速度。
等到看不到他的身影後,他這才低下頭,湊近她耳畔喑啞低語。
“晚上好嗎?”
白茶愕然,聽到他下一句後瞳孔一縮。
“……畢竟你要揭的可不止皂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