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
如果她的聲音可以再自然一點,不那麼僵硬的話。
白傲天和白茶互為半身,她到底有沒有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是他本質上不是人,他能理解白茶,但是他比她更有理智。
【雖然這麼說很殘酷,但是我們現在沒有時間在這裡緩衝了。這裡血腥味太重,剛才的打鬥也很激烈,隨時都會有人來。】
【我們得趕緊離開。】
白茶雖沒有傷到內裡,隻是損耗了靈力,但是她的狀態太差,稍微再來一點刺激就有可能崩潰。
她再道心穩固,可這終究是殺人。
劍走生魂,怨念纏身。
一個不慎就有可能生了心魔。
“離開……”
【你沒有錯,你不要多想。】
【這場大比本就是生死不論,不會受因果牽連。你忘了我們來這裡是乾什麼的嗎,是為了取回沈天昭的神魂。四個人的性命,換取神魔大戰的真相,換取劫數之下的蒼生,這很值得。】白傲天對除了白茶以外的人的生死都毫無感覺,所以他說的話直白又殘忍。
【而且他們本就是要你的命,你要他們的命又有何不可?】
對,他說得對。
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要她性命還想獨善其身?
天道法則,因果報應。
這不是天道的規矩嗎?
白茶漸漸回過神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緊握著手中命劍,卻發現上麵有血殷紅。
刺目鮮明,像是在提醒著她什麼。
白茶臉色一白,用手胡亂擦拭著,想要把它擦掉,這樣就可以無事發生了一般。
“我沒錯,我沒錯,是他們非要來招惹我的,他們要殺我,我便殺他們。”
“殺了他們,殺了……”
她好不容易站了起來,踉踉蹌蹌禦劍準備去把青雲帶走,離開這個地方。
然而白茶剛起身,“轟隆”一聲。
有什麼聲響震天,緊接著一道罡風從她麵門處掃來。
白茶心下一驚,側身避開。
這個氣息她碰見過,在入境的時候那個一棍砸暈了兩人的鬥戰勝佛。
哦不,他好像叫王逆。
她眼眸微動,循著聲響傳來的地方看去。
一個灰衣少年手握金棍,上刻佛紋,淩然於空。
他的眉眼深邃,神色凜然看向她。
“你說,是你殺了他們?”
白茶想起來了,謝九思之前入境時候與她說過,說這人不單爭強好勝還嫉惡如仇。
他之所以趕來不是為了阻攔她,而是因為感知到了這裡的殺伐之氣,和殞於劍下的四道生魂。
少年居高臨下,審問著她。
白茶應該跑的,畢竟自己現在這個情況和他對上撈不到一點兒好處。
但是她沒有。
“是我殺的。”
她直勾勾注視著他,平靜地說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們布陣害我,我便殺了他們。”
王逆並不意外白茶的回答,他知道對方的身份,知道她入境必然招致眾人的阻攔。
然而……
“你可以淘汰他們,沒必要下殺手。”
“可是他們想要殺我,我才殺了他們!”
不知是王逆的話戳中了白茶哪裡,她聽到這話反應很大,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隱約有紅光隱約。
“他們不該殺嗎?我這樣有錯嗎!”
這樣的眼神王逆見過。
在朝聖的時候,有窮途末路之人不遠萬裡來到靈山,問神佛,求渡求解脫。
王逆沉默了一瞬,“殺人沒有理由,殺人就是殺人。”
“你殺了人,這就是事實。”
他手腕一動,千鈞的棍棒上佛紋顯露。
金光映照在他的麵容,如鍍金的佛像。
不過卻是一尊殺佛。
王逆引法器重重揮了過去。
佛光純粹,滌蕩著整個秘境如佛塔。
白茶眼疾手快,慌忙後退避開。
“你這是乾什麼?你也覺得我是錯的,想要我以命抵命?!”
少年不語,又是一棒落下。
隨著巨大的聲響,地麵被破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白茶堪堪躲開,正要引劍過去。
灰色的身影更快,他不知什麼時候瞬身到了白茶的頭頂,高舉著法器毫不留情地朝著她的背脊斷去!
“好啊,既然你也想要我的命,那我也殺了你!”
反正都已經殺過人了,再多一道生魂又有什麼關係?
這個念頭就像是決堤的河流一般,一旦出現,好像一切都百無禁忌,沒了約束,沒了顧忌。
“那你便試試看!”
王逆手指掐決,扔出了一顆佛珠。
那珠子脫手的瞬間便成了一團火焰,把白茶團團包圍在其中。
那是業火。
萬法宗的人用誅殺邪魔的陣法誅殺她,他又用業火來燒她。
“你不是想要個答案嗎,業火之中若是你依舊堅持自己是對的,那這火便傷不了你。若是你不認為自己是對的,便會業火焚身而亡。”
白茶試圖引劍破開火海,可劍一揮過去,那火焰化成兩股重新覆上了她的周身。
被燎到的地方疼得厲害,也燙得厲害。
看到火焰之中的少女疼得抽搐,險些倒在地上,王逆拄棒而立。
“看來你也認為自己是錯的。”
白茶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眼前之人並不打算要她性命,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答案。
業火驗本心,若是她真的不覺得自己有錯,是不可能被燙傷的。
可是,她真的錯了嗎?
她哪裡錯了?難道有人想要她的性命,她還不能取他們的性命嗎?
這算什麼道理?
“不,我沒錯……”
白茶死死扣著地麵,骨節也泛白。
她忍著疼痛踉踉蹌蹌站了起來,那雙眸子不知什麼時候隱有紅光。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照舊會殺了他們。”
“不僅是他們,擋我路者,都該殺。”
火焰無風翻湧,火勢越來越大。
白茶雙手執劍,破開了周遭業火。
這一次她沒有感覺到疼痛,但是心頭卻並不暢快。剛才她感到疼痛是因為對他人生死有動搖,現在她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找到了答案,得到了暫時的解脫。
“你呢,你也要跟他們一樣擋我的路嗎?”
王逆看著眼前人神色平靜似死水,沒有一點為人的生氣。
那雙眸子也似有紅光。
即使沒有入魔,也有失道的跡象。
他對沈天昭的神魂沒有興趣,他入境隻是因為難得突破,想要尋一尋機緣。
白茶的言下之意很清楚,若是他擋了她的道,也會毫不猶豫殺了他。
他該走的,這本就和他無關。
“我不能就這麼放你走。”
半晌,王逆將手中的佛串纏繞在手腕。
“我不知道你是錯還是對,但是我知道若是就這麼放你走了,你會去殺更多的人。”
“那些人害你的,還沒來得及動手的,隻是想要阻攔你的,或是對你動了殺心的,你都不會放過。”
白茶歪頭,“有什麼不對嗎?”
“他們害我,阻我,不該殺嗎?”
她聽不進去了。
從業火中出來是因為她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認為殺人無罪。
而促使這一切的是他。
王逆看著眼前殺伐之氣濃重的少女,想起了自己入靈山的時候。
他的戾氣不比她少。
他曾打死過妖魔,也殺過生魂。
有時候他也不知道該不該殺,有的妖魔做的是小惡,可怕後患,他殺了它們。
有的人犯了大罪,但又有苦衷,他還是依法辦事,處決超度了他們。
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什麼是惡,又什麼是善?
王逆也不明白。
“我們既誰也說服不了誰,那便論道吧。”
論道,表麵上是論的道法。
道法又在一招一式之中,因此其實就和對戰沒什麼區彆。
隻是和普通比試不同,這道是有來有回,且論道會涉及神識道心,一旦一方心智不定,就會破道。
那一方便勝了。
“我手中法器名為誅魔杖,主殺伐,誅邪祟。是為主道,道之根本。”
王逆先論道,話剛落,誅魔杖擎天直上。
捅破雲天,又傾瀉萬丈佛光落下。
白茶隻覺耳邊風聲鶴唳,頭頂金光普照。
和之前業火焚燒一樣,她再一次置身於炙烤之中。
她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等佛光過去,白茶引劍。
然而劍拔不出。
——劍拔不出,是失道之相。
白茶驚愕看去,發現兩者被佛光壓製,劍身隱隱有黑色霧氣縈繞。
這氣息她曾見過,在無量之地。
這是魔氣。
秘境之外,高位之上。
程商看著如他所願,被困在其中的少女,臉上並沒有流露出什麼喜色。
這才是卓不絕所說的真正死局。
殺人隻是引她入局,困於她的是道心。
沈天昭的道不是任何人都能承的,他殺伐果斷,劍過萬千生魂,卻依舊道心穩固。
“他重人命,天命,蒼生命。所以心有蒼生,有大愛。但是白茶隻悟到了其一,那就是萬物同命,一視同仁。”
卓不絕捋著胡須,話鋒一轉。
“然而如果真是如此,反倒誤入迷途。”
謝九思聽到這裡眼眸一動。
“還請卓師叔解惑。”
老者的神色在日光和雲霧裡明滅。
“既然一視同仁,她與旁人有何不同,為何旁人殺不得她?”
“既然萬物同命,為何她要反其道,以身擋萬物?”
她不是困在殺伐中,是困在了自己的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