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同門愛上了一介妖修,欲還俗歸紅塵。
他道心未亂,後者卻誤入歧途。
所以,他下山阻攔了同門。
也以誅魔杖論道。
“妖修亂了我師兄道心,使他被迷惑。我與他論道三日夜,可我卻敗了。”
王逆並不介意白茶看到他的記憶,他依舊執著想要個答案。
“到底這妖修是惡,還是阻他前行的我是惡?”
少女一愣,聽了這話後知後覺想起什麼。
王逆原本是去年就該入佛塔的,但是因為和人論道無法說服對方,所以半夜蒙頭把人給打了一頓。
讓那人在床上躺了一月,壞了人的婚期。
他這樣做的確是亂人姻緣,亂人因果。
“不是因為無法說服他才動的手,是我不認為自己是錯的。”
像是看出了少女所想,王逆解釋道。
“可若我是惡的話,天卻未降下懲戒,懲戒我亂人姻緣。”
“所以他們是錯的,他們不該在一起。”
事後也證明了,那妖修對他師兄的確也不是真心的。
王逆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讓青年及時止損。
可是對方並沒有感激他,反而鬱鬱寡歡,容顏消瘦,在去年年底自請入了鎮妖塔守塔。
白茶突然發現這人和自己一樣,也是堅信自己沒錯,卻又迷失其中,無法走出。
他執著於善惡,她執著於對錯。
良久,白茶深吸了一口氣,平複著紊亂的情緒。
“我明白了。”
“你評判善惡的標準不是在你自己,因為在你眼裡什麼都是黑白分明,妖魔是惡,所以你無法辨彆他們是好是壞。”
“……是,我對他們有偏見。”
妖魔害死了他的雙親,他沒辦法用正常的心態判彆他們的好壞。
“那你判斷的標準在他人的看法?去塵尊者說它們是來求渡的便是求渡,萬一他們隻是路過靈山呢?萬一他們真是惡呢?”
誅魔杖在動搖,入坤重新壓製了它。
白茶對此並未有多開心,對方在求答案,她也還未弄明白自己為何失道。
她眯了眯眼睛,裡頭的紅光依舊。
“你師兄說狐妖不壞,可她之後若是行了惡呢,你這麼放她離開不是放虎歸山嗎?”
“所以我知道他們不對!我不能以他們的言行為判定的標準!所以我——”
白茶拔高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所以你選擇了天!交給天來評判!”
不是爭強好勝才動手打了那人,是他故意亂人姻緣,亂人因果。想要由天來審判,他和他們究竟誰對誰錯。
王逆緊握著誅魔杖,不明白為什麼隻是一聲質問而已,他卻覺得是給自己定下了罪責。
“……這有什麼不對?”
“我們在天道法則之中,天養萬物,也斷蒼生。交給它來審判不是最公正的嗎?”
這也是他不明白的。
為什麼天都告訴師兄是他錯了,為什麼他不原諒自己,為什麼非要入塔而去,斷了自己的仙途正道。
白茶這一次總算明白了。
一直縈繞在心中的沉悶陰霾,一直遮掩著自己視野無法看清的事物,從來不是殺伐,而是她未能得悟的道。
她的眼眸慢慢清明,手中劍驟然出鞘。
“錯了,大錯特錯。”
白茶劍指王逆的眉心,眉眼之間撥雲見霧後的清朗。
“你隻算進了大多數,卻沒有算到我這類不被天道庇佑之人。如果是我,我行一件惡事天都會降下劫數,同樣的我行多少善事天也照樣不容我。”
“這和善惡無關,和對錯無關。我們都掉進天道的束縛之中了。”
她殺人的理由可以是對方害她,但是她辯解的理由是什麼也不該是什麼一命抵一命,因果報應。
那是天定的法則。
認同了這樣的法則,就等於受製於天。
“我評判對錯的標準在手中劍,劍可殺人,也可護人”
白茶紅唇微啟,這一次她的眼神堅定,再沒有半分動搖。
“若有朝一日我還會麵對這樣的處境,我不會為自己傷人殺人開脫,劍過的每一道生魂我都記著。但我依舊會出劍。”
她的道不該束縛於天,就像沈天昭那樣。
法則是他,他便是法則。
劍上血滾燙。
那四人爆體而亡,慘死的模樣曆曆在目。
白茶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而後引劍劈去。
滿目殷紅成了雲煙,消散在了風中霧裡。
“殺人是不對,可我劍無瑕。”
她手腕一動,天斬出鞘。
兩劍一出,天地色變。金光被更甚的劍光壓製,誅魔杖被生生壓彎朝下。
“那你呢,既然天不是絕對公正的,你又該如何判定善惡對錯?”
少年臉色蒼白,告訴他天是錯的,和告訴他除魔衛道是不對的一樣。
這無異於打碎了他的信仰。
一直以來堅持的正義可能不是正義,一直以來認為的公正,卻並非真的公正。
他痛苦地抱著頭,額頭和鼻尖不知什麼時候沁了一層冷汗。
——白茶正了道心,而他卻失道了。
“我,我不知道,天不可能錯……”
“是你!你逆天而行,不被天所容!錯的是你,不是我!”
王逆徹底陷入了失道,眼眸慢慢流轉成了駭人的紅光。
“隻要壓製住了你,就能證明我是對的,你是錯的!”
誅魔杖的金身肉眼可見籠罩了一層黑霧。
擎天的法杖遮雲蔽日,如山的威壓傾瀉而下。
秘境之外,去塵見此情形瞳孔一縮。
“這不是失道,是入魔!”
觀戰的人群之中不知是誰驚聲喊道。
失道是道心偏移,迷失其中。
而入魔是王逆動了殺念。
他陷入了極端。
認為白茶是錯的,隻有消滅了錯誤的存在,他的道才會得救,他也才會得救。
這是宗門大比,是簽訂了生死契的。
他們不能乾涉。
然而這也是最糟糕的情況。
入魔者魔氣極甚,海市蜃樓裡本就幻象叢生,惡念肆起。
在這樣容易迷失自我的環境裡,一旦被魔氣侵蝕,成百上千的人都有可能走火入魔。從而大殺四方。
這樣的場景讓眾人不免想起了五百年前神魔大戰,也是魔氣縱橫,亂人心魂。
無數仙門修者喪失神誌,同門相殺。
“神魔大戰……”
人群裡有人臉色蒼白,喃喃說出了這個讓人忌諱的詞語。
“殺了他!”
“殺了他!白茶!”
先前還譴責白茶下手太過殘忍,一劍斷了四人性命的眾人,如今情緒激動地傳音鼓噪著她動手。
白茶聽到了,外麵人在催促她殺了王逆。
說是為仙門弟子的安危,又或是除魔衛道,眾望所歸。
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有。
白茶看向引誅魔杖攻過來的少年,手中雙劍宛若奪命的斷頭鍘。
黑霧縈繞中,明黃色的衣袖翻飛。
她好像翱翔九天的鳥,足尖一點便上了蒼穹。
程商見白茶真的引劍過去,神情冷得厲害。
卓不絕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抬眸看去。
不要,不要殺他!
你好不容易正了道心,不受製於天,你從天地法則裡脫身其中。
若是因他們所期許的那樣做,這與那些依循天道行事,遵從天道斷定罪行的人又有何區彆!
然而已經晚了。
白茶已然出劍,劍已至王逆的脖頸。
去塵閉眼,程商臉色蒼白。
一人是不忍,一人是不願。
在天斬快要斬斷少年頭顱的時候,少女手腕一動,調轉了方向壓著劍刃重重砍在了那根漆黑的誅魔杖上。
“既然你認為我是錯的,那麼我便破了你的道!孰對孰錯,道自分明!”
反映人道心穩固在兩方麵,一是神魂,二是本命法器。
法器一碎,道也便破了。
白茶死死握住劍柄,從上劃下。好似從九天將天劈成了兩半。
火星飛濺,劍聲錚錚。
劍主殺伐,佛克殺伐。
哪怕入坤和天斬再強悍也隻能壓製,破不了這般佛寶。
既然劍不行,那就換個方式!
白茶將兩柄命劍的劍氣融彙,凜冽的劍意將兩者凝成一道。
她雙手握緊劍柄,劍氣慢慢變成了一把巨大的錘子,高舉在白茶的頭頂。
陰霾烏雲,雷鳴電閃。
秘境之上白茶宛如呼風喚雨的神明。
“言靈——
驚雷,這通天修為紫金錘!”
“看我不砸碎你這棒槌!”
劍出錘落,雲霧在逼仄的氣流中瞬間衝散開來。
誅魔杖上的黑霧也一並碎裂,脫落,顯露出了原本純粹無垢的金身。
黑霧散去,少年的眼神逐漸清明。
她並沒有用言語引導,王逆也沒有自我解脫。
是生生用外力砸碎了魔氣,砸醒了他。
這有違天道法則,是不合常理的。
高位之上的幾人也瞧出了其中蹊蹺。
他們神色各異,或思索,或震驚,唯有一人撫掌而笑。
卓不絕看著朗聲大笑的程商心下一動,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他在笑什麼。
他笑的不是白茶助王逆脫困,也不是她救了這秘境之中的眾人的欣慰。
能夠以自身力量正他人道心的,非人力能為。
沈天昭的道淩駕於天。
程商笑的是——
白茶成了繼沈天昭之後,唯二擁有代天資格的人。